急报。
等待纪舒钦更衣洗漱的空挡里,雍昭正坐回桌前准备用膳,却听见外头响起阵极轻的敲门声,她蹙眉问了句“何事”,话音刚落,便听见那头谭福压着声通报道:“陛下,北门守军急报。” 雍昭眸色微沉,脑中的困意一下散了个没影。 谭福的性子她最了解。 若非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断不会这般未经通传便贸然打扰。 能让谭福都耐不住发话的事,只怕不会轻易解决。 思及此处,雍昭面色陡然凝重,连忙点头传了人。 似是知晓自己大清早扰了帝王好心情的人格外紧张,始终垂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雍昭一时也被牵动着紧张起来,然而却只一顿,便又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谭福噤声。 室内静静片刻,等那头纪舒钦“窸窸窣窣”收紧衣带的声响渐歇,雍昭才一抬手将其余宫侍悉数遣散,对屏风后的纪舒钦温声道:“早膳备齐了,你过来等朕用膳便是。” 雍昭想得简单,只当反正人已穿戴完毕,到自己近前听谭福的通传倒也无妨。哪知道自己话音才落,屏风后转出来的却是衣衫未整的纪舒钦。 他面带薄红,胸前的襟带还未系起,松松垮垮耷拉着,心口处那一颗暗色的血痣便格外清晰。 雍昭的神色在触及那血痣的瞬间显然微顿,似是僵住片刻,才慢慢回了神,当即抛了身侧的谭福,快步向纪舒钦走去,口中边道:“朕以为你已穿戴完毕,这才……”似是觉得尴尬,话到关键处便断开一截,视线盯着他身上略宽的衣袍片刻,才又施施然接起,“可是衣服不合身?” “回陛下,奴着此衣,是有些大了。” 正垂头解释的人语带恭敬,视线放得极低,待雍昭走近了,才缓缓抬起,掩去其间的思量情绪。 雍昭倒全然未注意这些,心思只一下随着指尖落到他胸前去了,“朕按你先前的尺码派人备的衣物,倒是疏忽了你近来久病消减的部分。先且将就些,一会再派人去取。”说话间那极其自然伸出勾起系带的指节翻飞,三两下便扎出个标致的花结。 纪舒钦低低应了句“是”,动作竟是没再躲避。 雍昭还不知血痣一事,只当他难得放下几分心结,态度也不似先前那般克制警惕,一时心情大好,连谭福带来的紧张也淡了几分。 替人收拢好略宽的衣袍,便也顺带引着人回桌前去了。 又摸不清陛下心思的谭福微微侧身,挪开半步,将同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让开些,悄悄抬眸去看雍昭神色,见应是无虞,才稍稍定心,大着胆子压声道:“陛下,事关皇亲贵戚,可需要请纪公子先行回避?” “但说无妨。”才招呼纪舒钦落座的人一震袖,眉心在转向谭福的间隙里皱起收紧了,又压着声道:“何事这般着急?” “陛下!”好容易得了雍昭问起的人如蒙大赦,险些没收住声,好在视线一瞥,正望见雍昭不悦神色,这才赶忙刹住,也压了声答道:“陛下,北门将士早些时候刚传消息,说摄政王拿着令牌一早便入了宫,称有要事要与陛下面谈。眼下恐怕人已快到正殿了。” 大约这一回要面对的人是自己早有准备之人,雍昭下意识便松了口气,舒展开眉心。 原来是萧程望。 自己还没动手,对面倒是按捺不住主动找上门来了。 昨日景逸现身失误,今日摄政王便进宫面圣,说是爱护有加也不为过。 她蓦地冷笑了下,知道是萧程望的事,便也不再压声避着纪舒钦,只冷冷道:“先将人谴到殿内里候着,找位信得过人先拖延几分。” “陛下想遣哪一位人士?只怕摄政王疑心……” “摄政王心思缜密,对朝中党争了解颇多,遣哪一方人士都容易叫他起疑,你索性寻个由头,将西苑的景施打发过去,凑个偶遇,看看他的反应。”她点点头,算了应了谭福的消息,利落安排出一串,待谭福应声,才又开口问:“那金饰可放回了?” “放回了,就留在先皇夫所在位置。”谭福思及雍昭才提起了景施的名字,便又思量着补上一句,“只是……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雍昭闻言一挑眉,“讲。” 得了应允的人一下便大着胆子,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倒出来一堆的话。 “昨夜去的小允子说他去时西苑灯火通明,似是并未就寝。奴才担心有事,便派人守了一晚上打探消息。却才知晓,原是西苑那位景公子为侯陛下,连晚饭也未吃,又硬熬了一夜,今日破晓方才歇息。” 雍昭闻言一怔。 她记得自己分明并未答应景施夜间再去的事,怎么对方偏还是不信邪地等了一夜? 这般不知隐藏自己的心思,倒不知是装傻充愣还是心思缜密……有意为之。 “可还有其他动作?” “回陛下,暂时并未发现。” “那便先且不管,放他去做。你派人去往西苑递一份摄政王进宫的消息,若是他有其他动作,再来报朕。” “是……” 总算有这么一件勉强可算好事的事。 雍昭微微勾唇,心情难得好了几分。 景施这一下倒算是赶巧了。 她想遣景施,本不过是因着昨日西苑闹剧,自己私心猜想着与摄政王有关,正可借由两人这一次的会面摸出点蛛丝马迹。 谁知竟这样巧。 昨夜因着景逸临阵脱逃的事,自己便未在西苑久留。 苦等一夜的景施憋着满腹怨气,眼下只怕也才刚刚歇息,若是听了摄政王进宫的消息,想必会按捺不住前去问起。 那便该有好戏看了。 景施的事算是彻底说完,雍昭便点点头,又道:“这些奏折先不必动,随朕就在寝宫里头待着。萧程望若是问及,便说朕今日疲乏,还未起身。待半个时辰,待朕与纪舒钦用过早膳,再派人去传摄政王。” 话到此处,也算是交代完毕,然而雍昭才打算开口遣人,忽地又想起纪舒钦的事,于是转个头又问,“纪舒钦醒来的事,可曾透出过消息去?” “回陛下,不曾。”似是生怕自己解释不清,谭福微顿片刻, 便又细说道,“纪公子的消息本就只有近身几位宫侍及太医知晓,人都是挑过了的,不会多话。” 雍昭闻言,一下勾唇笑了。 “那便好。朕这便领纪舒钦看场好戏。”她自说自话了句,而后才转向谭福,冷笑了声,缓缓开口说出了计划来。 “今日论理,摄政王不该入宫,但他既然来了,便定是些火烧眉毛的大事,如此要事,十万火急,怎好耽搁?依朕看,一会也不必传他去御书房了,直接让人来朕寝宫便是。” 这话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掺着些好没规矩的道理,谭福暗自捏了把汗,忍不住还是开口劝道:“陛下如此,似乎不……。” “朕顶着这昏君名号挨的骂名还少吗?倒也不差这一件,那帮大臣爱奏便让他们奏去。”到底还是前世被骂得多了,如今别的什么没练成,倒是挨骂的本事见长。 雍昭自嘲般笑笑,一下堵住谭福后半句话,而后也便不再为难人,一抬手将他也遣出门外,自己又凑到纪舒钦身侧去了。 方才被迫端坐着倾听两人对话的人终于得了个歇息的空闲,却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又被雍昭倾身凑近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 意识还未回神,刻在骨子里的痛苦记忆主导这副身躯顺从地偏过头去,双眼禁闭,下意识绷紧神经。 下一刻,雍昭那温热掌心轻轻抚过的瞬间,便让从前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悉数翻了篇。 被柔软触感拽回的思绪丝丝缕缕,将纪舒钦包裹其间,诱惑他重新睁开了眼。 转瞬即逝的恍惚情绪还未来得及经由这只手掌传到另一人的眼前,便悉数散开了去。 纪舒钦怔怔看着雍昭那如蜻蜓点水般抚过自己的指尖,还未及反应,耳边便又响起雍昭并无怒意的催促声音。 “回神了,纪舒钦。” 他循声看去,雍昭的神情明媚鲜艳。 “洗漱、用膳、服药,再吃颗糖丸。吃完了,才许你去读《军工要式》。” 带点命令意味的话语威慑力十足,内容却是实打实的关切之情。纪舒钦听得一愣,反应后只得匆忙扭过头去,点头先应了句“谢陛下”。 雍昭看着他的反应,一时觉得好笑,便忍不住又开口调侃。 “纪舒钦,你一向……这般不禁逗么?”隔着距离,雍昭微眯起眼,抬腕在空中轻点几下,隔着错位视线,似是正挠在纪舒钦胸前。 本打算开口分辨一番的人一撞上这般逗弄情形,舌头又一下打结,结巴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雍昭倒也便歇了继续逗人的心思,转而显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开口道:“摄政王即刻便到,今日只怕是为了西苑之事而来。此事你既已知晓,便无须回避。只不过,朕还需要你配合,出演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好叫那萧程望放下警惕。” 痛苦与幸福交织在一起,纪舒钦脑中混沌不已,茫茫然应了,又过片刻,才忽地想起自己应下那一颗糖丸的事情。 糖丸—— 似乎陛下忘记了……他身上那些因欢好药物而养出的情瘾,平日里若是不想诱起,便不可沾半点甜意。 藏在身侧的指尖攥紧袖口,将那一处搓揉得泛起褶皱。 纪舒钦静默片刻,像是极艰难极艰难才做出决定。 他什么也未说起,只讷讷应了一句: “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