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漫長的一天

    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鋪灑在別墅客廳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地暖金。空氣中夾著咖啡微香，也殘留著一點未散的酒氣，輕飄飄浮在寂靜中。

    衛臨穿好衣服，伸著懶腰走出臥房。客廳傳來輕微腳步聲，均博和小傑也陸續從章語茜和小姜房間里出來。三人在走廊口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那眼底藏不住的疲態，像是剛從風暴中心走出。

    小傑的T恤皺巴巴地搭在身上，脖子那一圈還掛著不知是抓痕還是吻痕；均博的頭髮亂七八糟，像剛從夢里掙脫出來。

    他們一言不發地並肩走向門口，要去前台取民宿提供的早餐。小傑揉著脖子，聲音嘶啞，帶著情慾後特有的慵懶：“你女朋友宿舍是不是專產妖精啊……”

    均博聞言，輕笑了一聲，像在共鳴：“而且是……喝了酒的那種。”

    衛臨彎了彎唇角，輕輕吐出一聲笑，眼神里卻不自覺流露出一點寵溺：“你倆折騰到幾點啊？”

    “沒看時間。”小傑抬頭望了一眼天，長嘆，“反正現在……腰是真酸。”

    均博點頭如搗蒜，一隻手拍在小傑肩上。兩人相視，無需多言，那表情寫著“難兄難弟”。

    而與此同時，廚房那頭，允詩閱、章語茜和小姜正圍在cao作台前，熱水壺在咕嘟作響，空氣里瀰漫著咖啡豆研磨的香氣，還有吐司微微焦黃的甜香。

    三人的臉頰都泛著淡粉，精神飽滿得幾乎不像是昨晚醉酒的人。

    小姜輕輕繞到允詩閱身邊，轉了轉她的手肘，帶著點撒嬌的語氣，“謝謝你啦，我最好的詩閱——”

    章語茜也笑著貼上來，手搭在她肩膀上，眼尾飛揚：“這奶茶得我請你，還有一頓飯，必須請。”

    允詩閱笑出聲，眼神柔軟：“還好你們和我有默契。我昨晚給你們眼色讓你們喝酒，你們立刻就懂了。”

    小姜湊近，小聲問她，眼睛發亮，“那你怎麼知道他們會服軟？”

    允詩閱沒正面答，只輕輕一笑，“因為我看懂了他們看你們的眼神。”

    章語茜“啊”地一聲，眼角泛紅，笑得又羞又得意：“昨天晚上……我們……很多次……他說前天晚上他回房，是怕我喝醉了會後悔。”

    小姜咬著唇笑得像個偷偷得逞的小孩：“我和小傑也——”她沒說下去，已經開心得快晃不住身體。

    允詩閱看著眼前這兩個“戀愛腦”，失笑出聲，眼神卻軟下來，像是替她們放下了心，“你們圓滿就好。”

    早餐過後，六人上車離開農莊。

    衛臨為了提神，一口氣喝了兩杯濃咖啡。車子在盤山路上穩穩前行，他將小傑、小姜、章語茜和均博陸續送回各自家中，途中小傑和均博睡得死沈，女生們各自用手機整理照片，車廂里只有導航聲在斷續響著。

    最後只剩他和允詩閱，回到自己公寓時，剛過中午時分。陽光透過高樓間的縫隙灑下來，街道被曬得微微發燙，空氣中浮著淡淡的塵光。

    一進門，衛臨便像終於抵達避風港一樣，邊走邊脫衣服，T恤甩在沙發上，褲子也換成了寬松的睡褲。他沒說什麼，只徑直往床上一撲，整個人深深陷進去，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很快便沈沈睡去。

    允詩閱看著他熟睡的樣子，眼底泛起一絲溫柔。她沒有吵醒他，而是悄悄卸下行李，把換下的衣服分類放進洗衣機。

    做完家務，她也換上柔軟的家居服，爬上床。衛臨還在沈睡，眉心輕輕擰著，呼吸深長。她靠過去，悄悄地貼著他躺下，鼻尖蹭了蹭他下巴，像是確認他還在、還很近。兩人緊緊相依，在這份難得的安靜與疲憊中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橘紅的光穿過落地窗，在牆上投下大片溫柔的斜影。

    衛臨先醒了，揉著眼睛，一手去摸床頭的手機。屏幕亮起，他盯著那行數字發了幾秒呆——已是下午七點半。

    允詩閱趴在他身上，也在這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他眉頭皺得極深，手機握在掌心。

    “怎麼了？”她輕聲問。

    衛臨盯著屏幕，眉心更緊了些：“我爸……無緣無故轉了一筆錢給我，還留言說，‘作為一個男人，要有擔當和責任’。”

    允詩閱瞬間清醒過來。她支起身子，語氣放緩：“是生活費、學費那種嗎？”

    “不是。他知道我在舞團有收入。”他說著，手指一下一下摩挲著屏幕，“上次這樣，是我高中的時候。他體檢時查出肝上有陰影，以為是癌，後來做了一堆檢查，才確定沒事。”

    允詩閱沒說話，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掌心輕輕按在他顴骨下方，像是在替他說不出口的擔心解圍，“不一定是壞事。你打電話問問？”

    衛臨點頭起身，走到客廳撥了電話。允詩閱躺在床上，隔著半堵牆聽他一遍遍問詢，語氣溫和卻明顯帶著急。

    片刻後，他回到臥室，臉色依舊不安：“我媽一直說沒事。但……她語氣太輕鬆了，反而讓我更懷疑。”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不捨和堅定：“我明天一早開車回去看一下。”

    衛臨從抽屜里拿出一副鑰匙，回過身，直接放進她掌心。

    “這是這裡的鑰匙，以後就是你的了。我不在，你也可以隨時上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質疑的鄭重。

    允詩閱低頭看了一眼那串鑰匙，金屬的冰涼貼在掌心，像一小塊沈默的火焰，一點點炙著她的神經。

    她抬起頭看著他，輕聲說：“我陪你一起回去吧？這樣有什麼事，我也可以在你身邊。”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盯著她看了幾秒，才低聲開口：“我怕你在場，他更不願意說實話。他可能覺得，在外人面前，要顧及面子。”

    他說得輕，卻像在克制什麼。允詩閱聽懂了，不再堅持，只是點了點頭，眼睫一抖，像忍住了什麼沒說出口的東西。

    她將那串鑰匙合進指縫里，手緩緩握緊，再無言語。

    他握著允詩閱的手，指尖收緊，聲音低沈下來，帶著一絲壓抑的擔憂：“詩閱……我如果有什麼情況，會立刻和你說的。如果萬一我爸真的有什麼事，我可能……要考慮休學去照顧他……”

    允詩閱看著他愁眉不展，眉頭也跟著皺起。她伸臂將他緊緊抱住，身體緊貼，感受他內心不安。她將臉埋在他胸口，輕聲說：“沒事的，任何事我都陪著你。你先回去問清楚，不用擔心我，我明天如果無聊，會約語茜她們出去，或者回學校練琴，你處理你的事情就好。”

    她抱著眼前這個愁容滿面的男人，卻感到一絲無能為力，只能抱得更緊些，希望自己的力量能給他帶來安慰。

    ?

    早上七點多，天色清亮，窗簾縫隙間透進一縷淡淡的晨光，將臥室照出一點朦朧的輪廓。允詩閱被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驚醒——是衣櫃輕輕開合的聲音，是鑰匙碰撞進帆布包的清脆，是他在黑暗中壓低的呼吸聲。

    她睜開眼，聲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你現在就回去了嗎？”

    衛臨點頭，走近床邊，身影被光影切割得乾淨利落。他彎下腰，在她額頭落下一個輕輕的吻，低聲道：“你繼續睡，我鎖門。如果晚上我沒回來，你記得把門反鎖。”

    她看著他眉宇間沈著的憂色，像是夜裡都未曾舒展過。片刻，她輕輕應了一聲。

    門關上前的那一秒，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那一眼，沈得像把門從外面關上，也將所有情緒隔在了門內。

    房間安靜了下來，安靜得幾乎能聽見秒針在鐘面上跳動。允詩閱睜著眼躺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入眠。

    一股莫名的害怕湧上心頭，害怕得透不過氣，焦慮的心情像一團亂麻，讓她整個臉都皺了起來，眉間緊蹙。

    她起身，披了外套走進客廳，本該充滿煙火氣的空間，此刻冷得像空屋。茶几上放著衛臨一早準備的早餐，三明治被保鮮膜仔細包著，旁邊那杯熱牛奶還冒著淡淡的霧氣。

    她站在餐桌前，盯著它們看了好久，手沒有伸過去。那杯熱牛奶，成了近乎荒誕的提示物——有人走了，她什麼也做不了，但他還記得她要吃早餐。

    她的眼眶忽然熱了，毫無徵兆地，淚水就落了下來，落在那杯牛奶旁。

    她坐在沙發上，電視打開，換了十幾個頻道，沒有一檔節目能看進去。劇情、對白、笑聲，全都像隔著一層玻璃，進不來她的腦子。

    她站起身，在屋裡緩慢地踱步，像一隻困在無聲水族箱里的金魚，不斷撞牆，卻沒有出口。

    胤深的臉忽然浮現出來——那個曾承諾“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人，消失了整整兩年，連一句解釋都沒給她。那個夏天的電話成了靜音狀態，短信永遠已讀不回，那種無力感，就像現在。

    她不想再陷進這種深淵。

    允詩閱拿起手機，撥給章語茜。電話接通的瞬間，她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語茜，你和小姜今天有空嗎？我……我不太想一個人待著。”

    章語茜那頭利落回應：“我們在宿舍，等我們，立刻出來。”

    ——

    市中心的SPA館剛開門，她們是最早的一撥客人。三人選了個全身護理套餐，被引導進柔光氤氳的房間，按摩床一字排開。

    空氣中漂著淡淡的柑橘和薰衣草的香味，安撫人心。允詩閱趴在最中間的位置，臉埋進柔軟的棉巾里，肩膀卻仍舊緊繃。

    “可能沒事啦……衛臨不是胤深，他不會丟下你的。”章語茜一邊換衣服，一邊小聲說。

    小姜也從更衣間走出來，幫她把頭髮扎成松松的丸子頭：“你現在腦袋里一定在瞎想，他晚上不回來你就更瞎想，不如出來動動。”

    按摩師推門而入，三人陸續趴上床。熱毛巾蓋在背上那一刻，允詩閱才發覺自己身體冷得不像話。像是昨晚起就一直沒能完全暖過來。

    “小美女，你這肩膀繃得可厲害啊。”按摩師手指按在她肩胛骨上，語氣輕柔地調笑，“你才多大年紀啊，這裡已經成石頭了。”

    她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章語茜和小姜也一邊被按著，一邊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前夜的“戰況”。

    “我前晚直接被按在窗邊了好嗎！”小姜哼了一聲，聲音里藏著止不住的得意，“小傑一邊親我耳朵一邊說‘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嗎？‘……”

    章語茜“哎喲”了一聲，趴在床上笑得直顫，語氣半嬌嗔：“那你爽不爽？。”

    允詩閱聽著她們一搭一唱地調侃，偶爾輕笑一下，卻像貼著玻璃笑。聲音出去了，表情也有了，心卻還蜷在某處，沒解凍。直到兩個小時的按摩結束，身體的放鬆暫時蓋過了心頭的焦慮。

    “小美女，你的療程結束囖！你先休息一下，離開時記得拿好隨身物品哦。”按摩師jiejie拍了拍允詩閱的背，結束了她的工作。

    三人從按摩床上坐起，光裸的上身上還殘留著些許精油的香味，皮膚泛著粉紅的熱度。小姜回頭看著章語茜身上細碎的紅印，故意揚眉：“你前天也挺猛啊。”

    章語茜指著小姜：“別光說我，你身上那塊也很明顯好不好！”

    她們笑作一團，只有允詩閱低頭慢慢穿衣服，動作安靜到幾乎不像她。

    —

    韓式咖啡店內，雪花冰的冷意碰上熱茶的暖香，空氣中混合著奶油與薄荷的味道。三人圍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灑在桌面上，洇開一圈圓潤的光暈。

    章語茜正說到均博為她換衣服時不小心打翻了香薰蠟燭，小姜已經笑得眼淚直掉，嘴裡的珍珠噴了半口出來。

    允詩閱笑著遞過紙巾，動作溫柔，但笑意依舊沒落到眼裡。她的眼神始終有些飄，像是在等什麼，又像在極力掩飾什麼。

    桌上的手機靜靜躺著，從SPA館出來到現在，它一秒都沒有響過。她時不時偷偷劃開屏幕，又迅速合上。

    晚飯後，章語茜開口：“不如你今晚跟我們回宿舍睡？”

    允詩閱搖了搖頭，語氣輕得像風：“我想回家等他。”

    —

    夜幕落下，允詩閱終於回到了公寓。

    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玄關燈，那點燈光讓屋子不再顯得那麼空曠。然後，她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居家的薄綿長衫，坐在床沿，擦著頭髮。

    頭髮還濕著，手機屏幕被她盯得發亮。

    終於，她沒忍住，發了一條簡訊過去：

    一切可好？

    三秒後，手機震動——是視頻通話。

    她一下按下接通，屏幕里，是衛臨熟悉的面孔。眉頭緊蹙，眼神疲憊，黑眼圈淺淺地浮在眼底。

    “臨……”她開口，一句簡單的問候，“你還好嗎？”聲音軟下來，帶著一點忍不住的顫。

    “我還好。”他靠在一張深褐色的皮沙發上，身後是一盞燈泡微弱的光，“今天想盡辦法套我爸媽的話，套了一整天……什麼都沒說。”他的聲音帶著乾裂的疲憊，“語氣太輕鬆了，反而更不放心。”

    允詩閱看著屏幕里的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輕輕點頭。

    他忽然盯著她看了兩秒，換了語氣問：“你呢？今天好嗎？吃飯了嗎？”

    她深吸一口氣，把眼眶那點濕意壓回去，勉強揚了揚嘴角：“吃了。今天和語茜、小姜做了個SPA，去了咖啡館。”

    “那就好……”他點點頭，又低聲補了一句，“一個人在家，記得鎖門。爐頭記得關。睡覺不要背對著窗。”

    允詩閱聽著那一連串囑咐，眼淚忽然又湧上來，卻倔強地沒有掉。

    “知道了……那你……你也一切順利。早點休息。”允詩閱望著他，那句“你什麼時候回來”在舌尖打了個轉，最終還是被她忍住了。她不敢問，也覺得在這種時候問，只會增加他的負擔。

    視頻掛斷之後，公寓里再次恢復寂靜。她的頭頂陰雲密布，焦慮與擔憂在心頭盤旋。允詩閱躺在床上，雙眼睜得大大的，久久合不上眼，漫長的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