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雨

    天色暗沉，秋雨阴凉。

    港城东站外，车水马龙，澄黄的光束淌过地上的水洼，划开一路痕迹。

    冷风刺激着人。

    大厅外头的檐下，光线昏暗，但台阶上的那清脆声音，比孱弱身影更加清晰明了，穿过层层雨线，试图留下一两个行人。

    女孩衣着单薄，外头裹了一件旧了的雨披，雨披之下是件单薄的粉色毛衣。她蜷缩着身子，脚脖也裸露在外。

    雨丝倾斜，打湿了她的额角。

    “这个多少钱？”

    平淡的声音裹着潮湿的空气朝女孩扑来，她却不觉得凉，抬目的那一瞬间蓦然怔住。

    入目的女人身影，美丽端庄、大气温柔。

    耳边的一缕碎发应该是没有盘好，顺着落在肩颈上。

    但是……

    她手里，撑着伞呀！

    明心察觉到女孩的目光，微微一笑，“我来送朋友的。”她说完，伸手指了一下在地上躺着的一把雨伞，“这个怎么卖？”

    小女孩低头：“二、二十五。”

    “好。我给你现金可以吗？”

    “可、可以。”

    秋雨太寒，女孩的声音都在发颤。

    明心垂下眼，遮住那一点闪烁的泪光。

    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钱，递给小女孩，“天太冷了，回去吧。”

    昏暗光线下，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没有颜色的暗沉阴郁。唯有那被风吹开的两抹红色，显得异常明亮。

    没了伞的遮挡，冰凉的雨滴打在明心的手背上。

    “不、不行……”

    小女孩望着她，有些失措。

    明心笑笑，“值得的。”

    明心取了伞，路过靠着玻璃窗睡觉的拾荒老人时，顺手放下了雨伞，径直走进了候车大厅。

    大厅光线明亮，如白昼一般。车水马龙换成人流不息，滴落不歇的雨声变成人声喧闹。竟然有几分恍若隔世的不适。

    “请前往台山站坐G0209列车的乘客前往A18检票口，检票上车。”

    明心怔了一瞬，握着伞柄的手忽然像被万千根银针扎了一样，猛然一阵刺痛。几乎是下意识，明心用力地握着那只手，随后，边抻着手，边朝检票口去。

    排队，过闸机，找到对应车厢，上车落座。

    刚坐下没两分钟，一个穿着漂亮的年轻小姑娘站在她面前。

    “jiejie你好，那个…我跟我男朋友没有抢到坐在一起的票，能不能跟你换一下呀？他的位置在哪里。”小姑娘抬手指给她看。

    是个靠窗的位置。

    明心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到小姑娘期待又紧张的面庞上，似乎能从她琥珀一样的瞳仁窥见自己神色的一点动容。

    她点头道，“好。”

    “谢谢jiejie！”小姑娘语气雀跃，推搡着一旁的男朋友，“你还不快说谢谢。”

    腼腆尴尬的男朋友终于反应过来，跟明心道谢。她又说了句“没事”，起身将位置让给他们，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调换位置之后，明心的目光还落在那对甜蜜的恋人身上。

    小姑娘坐下之后，眉目一嗔，小声抱怨起来，“让你说话都不敢，还好是个漂亮jiejie，这要是长得凶的大叔什么的，我可不好意思提。”

    没了外人的因素，面对亲近的人，总算可以释放一点真实的自己。

    听起来像撒娇，男朋友也适时地温声哄着，“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你想不想喝水？我给你倒……”

    “不要……”

    明心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不由得一笑。

    忽然，车厢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另一侧。

    车厢明亮，车窗昏暗。

    干净的窗户上，自上而下的倾泻水流逐渐打花了外头的景色。

    驶出的车厢，风景变换极快，然而那玻璃映照的，不是树木花草，更不是笑容顿住的明心。

    她看见的景象，是陷在车窗里的一个人。

    背脊挺立，微微垂首，侧锋凌厉的轮廓。

    以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缓慢地一呼一吸间。

    明心又笑了一下，只是这时的笑不似刚刚温暖、从容。她调动的一点嘴角，很平缓，带着一点苦涩，又似乎是逃离之后的释然。

    她从随身放下的包里，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

    她将笔拿在手里，目光落在折旧的笔身上。

    这支钢笔，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很多年。

    明心慢慢转动着，目光也转动着，神色发怔。

    眼底忽然有一股水汽，明心察觉到，醒转过来。

    她动作轻缓地扭开笔帽，翻开本子的首页，笔尖倾注，红墨如血，刺啦的阻尼声在雪白的页面上，缓缓落下。

    ——

    “我有一颗心，十八岁给了孟文山。”

    ‘离开港城的这天是雨夜，第一次见孟文山的那天，也是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