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一
妙一
早上八点,花圃内的藤椅在风中晃悠,细雨湿秋千,康妙祎踩过被雨水打落一地的花瓣,背着帆布包出门了。 别墅外墙上的铜制门牌在雨雾里泛着冷光。 春杉里82号。 她现在才发觉,门牌号是蒋煜存的生日。上周路过篮球场时,虞兰指着蒋煜存的球衣背号告诉她: “八月二,他生日,去年他朋友组局给他办趴,在湖心河那边的游艇上,还来了几个男明星……” 康妙祎当时不感兴趣,现在也没兴趣,只是联想到昨晚,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 雨滴敲在伞面,发出空洞的音律。 柏油路平坦干净,雨落到这里一点积水都没有,排水系统比学校周边的完善多了,只因这里是跃金市最豪的宅区之一。 许多影视明星也爱在这里置办房产,不过大多数宅子都没住人,富人买房就跟买包买项链一样,只是时尚单品的一种。 路周清静,半天见不着一个人影。春寒料峭的时节,风挟着雨丝,吹到脸上还有些冷。 康妙祎在附近的银行取款机上看到蹦出来的数字,欣喜了两秒就立马心惊起来。 卡上有三十万。 她猜不透蒋煜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倘若只是大手一挥,奖一赠二,她也得把多余的还回去。 他以后借此讹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况且经过一晚上的思虑,康妙祎后悔跟他发生了那样的纠缠。 依照她从前的经验,十个富哥九个坏。 为了现下的十万承担将来的难测,她愿意踏进这一局,也只入身这一局。 回到蒋宅,她在门口的智能柜里取出快递盒。 母亲康影涓给她寄来了一瓶沙棘原浆和两罐蜂蜜,发货地址是新疆布尔津县。 康妙祎拆掉纸箱丢进垃圾桶,捧着用鞋盒装着的特产,推门往里走。 她对母亲招呼都不打、不知何时摸去外地这类事早就习以为常。 康影涓说,她结婚前是艺术家。 搞后现代艺术搞到锅碗瓢盆洗衣机上去了,灵气与精力被男人和孩子消耗殆尽。 康妙祎很早就由此得到教训,有朝一日,无论是否选择所谓艺术,她绝对不踏入消耗身心的婚姻。 家道中落后,康影涓又捡起了艺术事业,从游山玩水开始。 偶尔从某个犄角旮旯给女儿寄来明信片,写一些意义不明的话——大多是她练习毛笔字的抄书草稿。她还不爱用智能手机,买个老人机总忘记充话费,联系她可费劲。 不过康影涓对自己忠诚就足够了,她如果真的一生都在女儿的周身打转,康妙祎倒要伤心了。 春风沙啦沙啦,吹着别墅外墙边的矮竹子。 雨停了。 她拉开黑色铸铝大门,抬头就对上蒋煜存扫过来的淡漠视线。 这次有点不一样。 他眼里惯有的骄矜和冷感没有掩饰住,情绪罅隙里漏出一丝柔和。 蒋煜存捏着个勺子,正在往盘中的溏心蛋上浇黑松露酱。 家里没别人,她就没打算装礼貌,直接忽视,路过。 “康妙祎。” 蒋煜存叫住她,语气隐隐透着不爽。 康妙祎不知道他家大业大的,一天到晚到底在自找什么不爽快。 她站定了,看他慢条斯理地端着盘子,朝她踱步过来。 “吃早餐没?”他将瓷盘递给她。 盘中的黄黑物质搅和在一起。 看得人没食欲。 她没接,淡声答:“吃了。” 心说关你什么事。 蒋煜存好整以暇地盯她一瞬,忽然抬手,冷白的手腕擦过她的下颌。 康妙祎立马后撤半步,满眼防备地仰视他。 他垂眸睨她眼睛,一副“同学,你反应太过了吧”的表情。 细长骨感的手指捏着一片紫色花瓣。 从她领口拎出来的。 她今天穿了件苹果绿衬衫,白色内搭领口缀有木耳边。 这片紫藤花瓣就蹭在她的肩颈处。 康妙祎若无其事地回身,抱着鞋盒径直上楼。 蒋煜存撑靠在岛台边看她。 花瓣被丢在流心蛋黄上,搅吧搅吧,让他吃掉了。 低头发现脚边躺着一张精致的宣纸,蒋煜存弯腰拾起来,上边儿印有花笺,写着: 一一, 得去月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否? …… 背面印有蜜蜂与不知名果子的简笔图案。 他仔细瞧了瞧页眉的“一一”,思路很流畅地就联想到了她的名字。 康妙祎念幼稚园的时候写不来“祎”字,其实“妙”“康”俩字儿也被摹划得宛若鸡薅。 很长一段时间,她把小名“一一”选定为自己的正式名字。 康妙一。 她此刻坐在伏案边,用光油将这三个字细致描摹。 趁着油画湿薄,于底色层之上,刷一片调和好的黄绿颜料。 旧旧小小的“康妙一”就被涂抹掉了。 在颜料之下变干燥,与画面周围的葱心儿绿融为一体。 画框中是一泡半腐烂的石榴。 桃色果皮,暗红裂口,深处藏着血珀籽粒。 裂口处厚涂沥青,变质的汁液滴坠而下,颜色渐渐变浅,有着糖浆一般的胶着感。 康妙祎最后一次细细观看了这幅幼稚的油画,拍了照片上传到交易平台,希望有不长眼的能够买下它。 这是她多年前的画作,当时,画室的老师夸她画得有种“淡漠的贫血的感伤情调”,葱绿配桃红,华丽又苍凉。 咬文嚼字的,大概率只是老师随口一说。 她的爸妈崇尚放养教育,康父不用说,典型的诈尸式父亲。 康影涓也信仰“野蛮生长”那一套。 再加上她自己愿意做个草包富二代——其实更像暴发户二代——导致学艺不精。 样样通,样样松。 不然她就能靠卖画赚钱了。 想到钱,她被蒋煜存一打岔,差点忘记还款的事。 捏着那张卡,刚走到二楼楼梯口,遥遥望见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两个人。 地板上也坐了一条黑皮油亮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