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长
第二十章 生长
沈时安最近睡觉总是不安稳。 不是梦多,是疼。 像有人拽住了腿骨两端,想把从膝盖往下拔,又不肯一次拉断,只一毫米、一毫米地扯。 骨头先是发热,像泡在温水里,没多久就涨起来,连着肌rou一块儿绷疼。 最明显的是小腿后侧。 一动就抽筋,像是肌腱自己在叫疼,大腿的皮肤上已经被扯开好几道发白的裂纹。 夜里翻个身,他就被那股细细密密的酸楚惊醒,只能睁着眼发呆,等那种疼过去。 他已经从“陈安”变成“沈时安”快半年了。 这段时间,他第一次不必为活着焦头烂额。 三餐稳定、睡眠规律,营养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好。 他的身体像是忽然被解开了束缚,开始猛烈生长,仿佛要把过去的亏欠一口气补回来。 体重上去了,手臂也逐渐有了肌rou。声音也变得低哑,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公鸭嗓。 所幸他本就话少,至今还没人察觉。 身高是最先显现的变化。 他穿着入学时才配的校服,裤脚一天天变短,露出的袜子越来越多。 他不动声色地一格一格松着皮带,想让裤腰低一点,把裤脚往下拉,但再松下去,裤子就要掉了。 他心里清楚,迟早得去换新的。 但眼下有更迫切的难题。 他老是饿。 那种胃里空得发冷、脑子都嗡嗡作响的饿。 像是身体每长高一毫米,就要吞掉一顿饭的热量。 沈纪雯定的餐分量是按两人标准算的。 一开始够他吃,甚至偶尔吃得有点撑。但最近不行了。他下午还没放学,肚子就饿得开始叫。 晚上更难熬,一顿饭下肚没撑多久,就又觉得饿了。 他试过忍,可总是睡一半就被饿醒。 这种饥饿的感觉让他恍惚。 似乎自己又回到了九龙城寨。 那些灯光昏暗、充满霉味的日子里,靠着白菜剩饭过活。 他知道那只是身体的记忆,但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特别是面对沈纪雯。他不好意思跟她提,自己悄悄在附近超市买了几袋打折面包,晚上饿了就吃点。 今晚他尤其饿,不知不觉就把一整袋面包吃完了。 喉咙被干得卡住,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打开冰箱拿了瓶水,一口口灌下去才咽了下去。 第二天是周六,中午放了学回家,沈时安和往常一样回房间学习,直到傍晚,门被轻轻敲响。 他马上放下书打开门。 “今晚二叔请去镛记吃饭,我让酒店那边不用送餐了。”她扬了扬下巴,“走吧。” 沈时安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他并不热衷与沈家人接触,但也没表示出来,只点了点头:“好。” 他换了身衣服,穿了那条城寨捡的旧运动裤。 裤子又宽又长,原本是偏大的,但很舒服,就一直带着,现在倒也合身。 饭店离得不远,他们走了二十分钟就到。 中环傍晚的风带着微微的潮气,天光还亮,街边行人匆匆,偶尔有出租车从身边掠过。 走在斑马线前,沈纪雯忽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些惊讶:“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点?” 原本是比她矮大半个头的,现在仔细一留意,感觉快和她差不多高了。 沈时安抿了抿唇,耳尖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嗯。” “声音也好像低了些。”她没看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继续往前走。 进了包厢,沈兆华一家已经到了。 “二叔,二叔母。”沈纪雯落落大方地开口。 “堂姐!你坐我这边!”沈乐琪一看到她就兴奋地招手,一把推开坐在她左边的沈时杰。 她动作有些大,手不小心蹭到一点茶水。 旁边的沈时明皱着眉头扯过她的手帮她擦拭。 沈时杰被推得踉跄一下,瞪了她一眼,但还是乖乖起身让位:“堂姐。” 沈纪雯笑着走过去,身后的人才慢半拍地显出身影。 沈时安略微垂着眼,视线避开所有人的直视:“二叔,二叔母好。”也跟着坐到了沈纪雯旁边。 沈乐琪顿时不太乐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也没开口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沈时安没理她,自顾自低头拿起热水壶,给沈纪雯和自己烫碗。 王美琳抬眼看了一眼沈时安,又笑着看向沈纪雯,语气不动声色:“哎呀,纪雯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去哪儿都不忘带着人,真是有你mama的风范。” 沈纪雯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好饿啊——”沈时杰忽然长叹一声,用筷子敲了敲碟子。 “你大伯很快到了。” 沈兆华睨了他一眼,沈时杰立刻坐直了身子。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 “没让你们久等吧。”沈兆洪走了进来,穿着普通的休闲装,眼神一如既往地沉着,看不出情绪起伏。 “大伯。”三个孩子异口同声,整齐地起身问候。 “没有,刚开不久。”沈兆华也起身迎了过去,将他请到旁边的位置落座,同时朝服务员挥手示意开始上菜。 “爸爸。”沈纪雯朝他点头,神色亲昵。 沈时安微微一顿,随后低声道:“爸。” 菜很快上齐,摆了满满一桌,沈兆华说:“来个人头饭。”便招呼大家起筷。 “这家烧鹅很有名的,特别好吃。”沈纪雯见沈时安只顾着埋头吃白饭,轻声开口。 “…好。”沈时安应了一声,伸手夹了一块烧鹅。 确实很好吃,皮脆rou嫩,酸梅酱中和了油脂,让他忍不住夹了第二块。 “再来一碗白饭!”沈时杰对一直侯在包厢里的服务员说。 沈纪雯目光扫了一眼沈时杰,看到他已经吃了两碗饭,忍不住轻轻扭头问沈乐琪:“时杰最近都这么能吃吗?” 沈乐琪看着弟弟翻了个白眼:“是啊,发育的男孩,看到他吃我都饱了。” 沈纪雯一顿,看向一旁的沈时安。 他碗里的米饭早空了,但却没有像时杰一样叫加饭,依旧安静地夹着一些桌上没什么人动的菜吃。 这时,服务员正好端着沈时杰的第三碗饭进来,沈纪雯轻声叫住她:“这里也再加一碗。” 沈时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夹菜的动作逐渐收紧,他低垂的眼睛微微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纪雯看着他,声音柔和:“吃不饱要说,知道吗?” 沈时安沉默了几秒,眼神微动,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新的米饭很快端上来,他埋头吃着,耳边是热热闹闹的说话声,混杂着筷子碰碟的清脆响动。 沈兆洪兄弟正在讨论新开的会所的装修细节,材料预算、人手安排,沈纪雯微笑着听沈乐琪聊着最近在《Myojo》杂志上看到的日本男团。 “SMAP那个中居正广,还是蛮好笑的。”沈乐琪捂嘴笑:“我喜欢木村那个,长得帅死了。” 他们聊得热闹,没人注意沈时安又把碗吃空了。 他低头看了看空碗,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轻轻招手,朝服务员低声道:“能不能再来一碗?” 服务员礼貌地应了声“好的”,转身朝后厨走去。 这一顿饭,沈时杰吃了五碗,他吃了六碗,沈时明也加了几次饭。 到最后,菜都被他们扫光了。 沈兆华看了一眼桌面,笑着招呼服务员:“再加两个菜,年轻人长身体。” 饭后,两人并肩往回走,沈时安感到胃里暖暖的,像是身体的空洞终于被填满了。 翌日一早,沈时安准点起床,开门去接早餐。 不过今天的分量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点。 点心蒸笼比平时多了一笼,粥也换成了大号的瓷壶装。 沈纪雯也起了,披着一件宽松的家居衫走出房间,朝他笑了笑:“我让酒店改成四人份的了。以后你要洗的碗可就多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点调侃。 沈时安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顿时缓了下来。 他有些羞赧地抿唇,“其实我有点白饭和汤汁就够了。” 他知道这家酒店的餐饮并不便宜。 她的钱完全可以花在更轻松的事情上——买衣服、看电影、或是约朋友去喝下午茶。 他其实自己也有积蓄,但他没开口要求自己付钱,这只会让她不高兴。 “汤汁怎么够蛋白质?”沈纪雯坐下,夹了个虾饺,咬了一口,含糊地说,“你要是以后长不到一米八五,不就得怪我喽。” 沈时安正低头盛粥。 听到这句,他停了动作,抬起头看她一眼,眼神有些认真地说:“永远不会怪你。” 沈纪雯被他的认真逗笑,没再说什么。 餐桌上蒸汽氤氲,窗外的光慢慢亮起来,照得他眼睫下的阴影都温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