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方落雯的心中始终充满了罪恶的念头。

    她回头望了望那些灰尘朴朴的大楼，黎明的光线中闪射出一道透明的深灰色，她想象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一定不是这样的，那里应该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的海，背靠山峦起伏，一切景象都充满意义。

    林霖的老家紧挨着某个海港，原本是一片静寂之地，但由于旅游开发，如今已经演变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夜市，长长的一条街，亮着形色各异的灯，摆满了小吃摊，节假日人不少，仿佛随时会遇到以前的熟人。

    方落雯将头发梳成两个辫子，额前的刘海用摩丝顺过，身上穿了一条淡紫色的碎花裙。

    “这里好热闹。”

    熙攘的人群中，方落雯轻轻攀上少年的小臂，她感到自己脸红得发烫，像握紧了一桩策划已久的阴谋。

    他的手臂真软。

    慢步来到一家烧烤摊前，她的手不知怎的忽然被他脱落，慢慢坠了下去。

    “林霖，好久不见啊。”

    出现在眼前的，看上去都是同龄的年轻人，其间有男有女，看到林霖的到来后，更加相谈甚欢。

    “好久不见。”他携她入座。

    “听说你现在在西城读高中？”

    “对。”

    “这位是？”

    “我妹。”

    众人闻言，纷纷齐刷刷打量起了方落雯，试图寻找两人的相似之处——果真，优越的眉骨，白皙的肤色，就连清冷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是亲妹么？以前怎么从没见过。”

    “是，同父异母的。”他回答。

    “meimei能不能喝酒？”

    方落雯想也没想便回答道：“能。”

    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看到面前放着几瓶啤酒和一些烧烤小食，四周人烟嘈杂，一会儿是响亮的谈话声，一会儿是酒杯触碰发出的声响。

    林霖注意到了在一旁喝闷酒的方落雯，劝她不要再喝，禁不住伸出手去。

    “别喝了。”

    “没事。”她装出一副平常的模样说道。

    眼下这种情况，他知道务必要带她回家了。方落雯却陷入另一层困惑，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进这个无关紧要的熟人局，他明明最不喜这些，还有，在她眼中的这段难以启齿的关系，他竟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她一一思考着这些问题，心情愈发烦闷。

    突然离场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他还是选择这样做。方落雯将准备的长衫套在裙子外面，紧跟在他的身旁，入夜的星空明亮如昼，两人穿过夜市，沿着一条荒凉的小道行走着。

    他没穿外套，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方落雯心神不宁地玩弄着手指，月光在她的手掌上映成难以琢磨的形状。

    “林霖，我想牵你的手。”

    “你喝醉了？”林霖下意识觉得她是在耍酒疯，可是，meimei想牵一下哥哥的手，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方落雯一边想象，一边喃喃自语，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内心充斥着执拗与反复，她低头走着，直到一双手伸直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或许已经产生了这样的误解。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完全把她当做meimei看待，而是出于一种更复杂的情感。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该怎么样去形容这种感觉？月色下她半醉半醒，脸色涨得通红，此刻，她很想通过他的表情去揣摩他的内心活动，但满腔的心醉已令她无暇再顾及旁的。

    林霖却无所顾忌地凝视起她的眼睛。

    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开口：

    “快到家了。”

    “嗯……今天我很开心。”

    “怎么？”

    “因为，牵了哥哥的手，所以开心。”方落雯的表情里浮现出一种胜利的快感。

    林霖也笑了，他的手并没有用力，只是感到被人紧紧地握住，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安稳，曾经他以为的孤独感如影随形，而今这种感觉不那么猖獗了，这大概是亲情赋予的温度？

    在一刹那的时间里，他的脑海里也迸发出诸多可能，甚至认为那些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然而这种幻想立马又被否定，路过一处院子时，一阵狗吠突然扰乱了思绪。

    “怕狗吗？”

    方落雯摇摇头，将手握得更紧了。“很喜欢。”

    “以前我也养了一只狗，后来被人打死了。”

    “啊？”

    关于狗的话题戛然而止。

    夜已深，从房子外边可以远眺夏季海上的微光，有条小路通往海边，这里没有什么海滨公园，因为这里只是小镇的一角，游客稀少，夜晚更是阒无人声，远处的浅滩被广阔的海水浸泡过，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好困，想睡觉。”

    林霖指了指最里间的屋子，示意她去睡觉。可她那双手跟粘了胶水似的，依旧同他十指紧握，怎样都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