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番外（上）

    卡洛斯从不喜欢戴手套。

    小时候，他时常在房间里对着从自己袖口露出的那属于魔族诅咒的痕迹发呆。

    他心里非常清楚，他所给莎伦展示的只是这片花纹的冰山一角。事实上，诅咒给他身上留下的烙印从心脏开始蔓生，几乎覆盖他上半身的一半皮肤。

    有魔法师说，能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诅咒通常是最低端的诅咒，最恶毒的诅咒往往在你不经意间侵入你的血液，深入你的脏腑，只等将你一击毙命——但魔将佩瓦尔的诅咒并非如此。人们将伊芙琳带回去的魔将头颅作为战利品，而佩瓦尔将她死前给伊芙琳身上留下的诅咒作为战利品，伊芙琳死了，战利品便变成了他的亲子。

    “你看，那就是伊芙琳的孩子？”

    “那个继承了诅咒的可怜孩子？”

    贵族的交头接耳声传进卡洛斯的耳朵里，他的听力和视力比大部分人都要灵敏，伦瓦纳麾下的牧师和自然魔法师都为他诊断过，这来源于佩瓦尔诅咒时所用上的祭品——她自己的身体。既然魔族总有苏生的机会，那她在确认自己的死亡时愿意付出一切诅咒仇敌显然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她大部分的血rou留在了伊芙琳的身体里，随着她的遗言被一把火燃烧殆尽，少部分则留在了卡洛斯的躯体里，给他带来一些魔族的能力以及那双肖似魔族的眼睛。

    这消息早被弗朗茨派人封锁，只要卡洛斯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伦瓦纳的继承人身上其实流着魔族的血液，人们所能得知的只有这位小城主身染诅咒这一事实，关于诅咒的内容则众说纷纭。

    卡洛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其实他今天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根本没有弄乱衣服的机会，这个动作只不过是想给自己烦乱的思绪寻找一个并不好用的出口。

    他昨晚又做梦了，做了一个从他能记事起便开始追逐着他的梦，他甚至不知道该把这称之为好梦还是噩梦，唯一清楚的是他在做这个梦的第一天就学会了伦瓦纳家族遗传下来的美德，守口如瓶。

    很多人对他说，你母亲伊芙琳是骁勇的战士，是为数不多能在正面战场中击溃魔将的人，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他做的梦正是关于他未曾谋面的母亲的。

    在他的视野中，那把洛伦兹家传的宝剑被伊芙琳挥动得如臂使指，在每个关键时刻抵挡住佩瓦尔的攻击，有许多魔族士兵试图找机会袭击她，均被跟随在她身边稳步推进脚步的伦瓦纳士兵以及城墙上射来的炮弹和箭矢击倒。

    伊芙琳全身心地信任弗朗茨的指挥，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给予那些杂兵。她的眼里只有佩瓦尔，关于她的信息和下一次将会袭来的攻击——只要抵挡住佩瓦尔，伦瓦纳这次的危机就会迎刃而解。

    正面战斗是赢不了眼前的女人的，佩瓦尔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况且她无法在与伊芙琳战斗的同时还兼顾对魔族士兵的指挥；而伊芙琳身后还有颇善指挥的弗朗茨，现在是以人数之力拖住了他，等到他解决了这一波的魔族士兵，加入这边的战场，局势一定会向伊芙琳那边倾斜。

    需要撤退进行下一波的规划，该把奈图尔那个家伙也拖进这趟浑水里了，他才能打败这个女人——佩瓦尔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举起手臂借用那处坚固的甲胄硬抗下劈砍来的剑风，借着力道往后退去。

    她骂了句脏话，尽力掩盖已经有些发麻的小臂，孔雀石色的眼睛紧盯着伊芙琳，推算她的下一步行动。对峙超过一秒，然后是第二秒……她的嘴唇微动，第一个音节——

    传送魔法！伊芙琳对此再熟悉不过，这个魔法是独属于魔族的天赋魔法，越是强大的魔族发动这个魔法便越迅速。她脚下发力，向前一跃而起，高举起那把闪耀着橘红色光辉的宝剑。

    速度太慢了。佩瓦尔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第四个音节……等等，那是什么？

    伊芙琳也在笑，她跃到离佩瓦尔三人远的地方，落地，然后是第二次发力，从被她遮挡的佩瓦尔/卡洛斯的视野里出现一根箭矢，来的速度很快，在佩瓦尔意识到箭矢的出现，再到箭矢飞到她的跟前被她堪堪举手抵挡住，也不过差了被打断的一息。

    对伊芙琳的剑来说，这争取到的一息时间已经够用，炽烈的火焰在佩瓦尔/卡洛斯的眼睛里闪亮。然后她的视野转动，看见远处举起弓箭的弗朗茨，然后头颅的滚动停止，她所得见便是蒙蒙亮起的天空。

    任何人都知道，杀死魔族时最好连同他们的头一起斩断，确保他们的生机彻底消失，但佩瓦尔有她的办法。她所知的咒语不止这一套传送魔法，她的眼睛里能看见伊芙琳身体里正被孕育的生命，她口中的音节转变，而卡洛斯无法阻止。

    这只是一个梦，是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只是来让你亲自见证，让你亲自施行。

    卡洛斯闭上了眼睛，但是佩瓦尔的行动不会因为他不去睁眼而转移，她的血rou连同骨骼一起消融，刻进伊芙琳连同她身体里那个小小的生命里。

    当卡洛斯再睁开眼时，他已经随着佩瓦尔转移到了伊芙琳的身体里，他察觉伊芙琳正对着弗朗茨微笑，在对方担忧的眼神里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今夜的伦瓦纳需要这场胜利。

    伊芙琳与弗朗茨在民众的欢呼声中入城，他们并肩行过街道——弗朗茨走得更快些，伊芙琳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他们安抚过涌上街道的民众，最后在护卫的簇拥下回到自己居住的宅邸。

    门在一声轻响之后被弗朗茨掩上，反胃感毫无顾忌，不因伊芙琳的动作和弗朗茨的呼唤声转移。

    她俯下身来，吐出的血液穿过她的指缝落在地上，侵蚀了地毯，洇染开紫色的痕迹。

    那是魔族血液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