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小姐（艾洛蒂视角）

    另一边的豪华飞艇中，色调粉嫩、装修奢华昂贵的室内一片死寂。

    “啪——”又是一个难以估价的瓷杯被狠狠砸碎在地上，一个仆人连滚带爬地爬起来，颤颤巍巍清走碎片。剩下跪了一地的仆人止不住颤抖，死死低下头，生怕被当成出气筒。

    “那个贱人！竟敢勾引埃莉诺jiejie，还让她帮他说话！狐狸精！”艾洛蒂越想越气，又是一个精巧的摆件砸到墙壁上，碎的零七八落。

    她虽然对埃莉诺jiejie买了她一直想要的项链、还答应教她枪术感到十分开心，毕竟枪术的事她之前磨了好久jiejie都没同意。

    但jiejie好不容易答应她，却是为了那个贱人，让她不要再朝他发火。那狐狸精长得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本事还不小，他们才认识几天？都能让向来宠溺她的埃莉诺jiejie冷脸凶她！

    今天算他运气好，看在埃莉诺jiejie的面子上饶他一回，但那贱人能次次这么好运吗？埃莉诺jiejie能一直在他身边吗？

    艾洛蒂深吸一口气，眼神凶戾——

    下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真是气死了，有那群碍眼的男人给她添堵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个狐媚玩意。

    独占埃莉诺jiejie好难啊……不过，她想要的，不管怎样都要得到。

    她现在还暂时没实力搞过那群男人，但一个“垃圾星”的贱民她还收拾不了？！

    艾洛蒂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方帕子，帕子看上去很是陈旧，甚至有些泛黄，与她华贵精致的外表格格不入，她却如视珍宝，放在手心里细细欣赏。

    说起来，她和埃莉诺jiejie已经认识八年了，时间真快啊……

    颤栗的仆人们微微抬起头，看到艾洛蒂已经不发火了，她轻捏着手里的帕子，望向渺远的天空，像是在回忆。

    她们认识的那年她九岁，埃莉诺jiejie十一岁。

    身为伯雷格公爵的女儿，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人人都羡慕她受尽宠爱，想要什么都能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有什么受尽宠爱，她的父母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甚至看都很少来看她，把她送到爷爷身边养着。

    他们眼里只有她那个继承人哥哥，对她就只剩物质补偿。

    很多人教育她，你应该知足了，你身份尊贵，无数珍宝任你唾手可得，随便吃顿饭就能顶底层人一辈子的花销……

    是啊，她应该知足了。

    但她只是想要母亲的吻，想要父亲的拥抱，想要哥哥的陪伴，想要和他们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

    可笑的是，自她有记忆以来，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往往只有她生辰宴的时候才能见一面。

    那时候她才四岁，打扮精致地缩在爷爷身后，怯生生却满怀期待地远远看着父母和哥哥。

    明明他们的穿着和她差不多，可她就是觉得，她离他们好远好远，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星际通讯那么发达，他们却连和她通话的时间都没有，或者说，他们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所以她不再装作乖巧懂事，而是通过大吵大闹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哪怕是他们责怪、失望、厌恶的眼神。

    只要别把所有注意都分给哥哥就好。

    某天，学校里有孩子炫耀他的父母对他多么多么用心，哪怕工作再忙也会回家陪他睡觉，因为他怕黑。

    向来是人群中心的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强掩着羡慕，偷听他们的幸福。别人问到她时，她只能翻个白眼，装作不屑回答的样子。

    毕竟她能说什么呢？她连父母的样貌都记不清。

    其实她也怕黑。

    等到她七岁那年，他们直接连生日宴都缺席了，只是让管家带来了礼物，连句祝福也没有。

    因为那天她的哥哥生病了，所以他们果断放弃了她，哪怕这是她唯一见到他们的机会。

    她难过极了，不顾贵族礼仪，在宴会上大哭大闹。甚至不管在场的宾客里还有皇室成员，直接哭着跑出了宴会厅——

    她期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们来看她一眼。

    可是直到后来宴会结束，她也没见到他们的影子。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不管她小声啜泣还是大吵大闹，他们从来都不理会她。

    她哭得很狼狈，却又很无助。

    她一路跑到了后花园，那里是她的秘密基地，每次心情不好，她都会在那里大哭发泄。

    她的眼泪停不下来，越想越伤心，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她哭的形象全无，头发乱了、眼睛肿了、连裙子也沾上了泥土，但向来注意形象的她却没心思在意。

    她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她的父母不爱她？为什么明明只是想要见一面都难如登天？为什么他们眼里只有哥哥？！

    她也可以很懂事的，她也可以去学那些晦涩难懂的课程，她也可以尝试着管理家族……

    但他们一次机会都没有给她。

    她不明白，既然有哥哥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生下她？为什么生下她以后又不管她？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他们厌烦的宠物，想起来时喂点食物，想不起来就不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或许她没那么恨她的父母，她只是恨他们不爱她。

    她就这样一直哭，哭到袖子都被泪水彻底浸湿。

    突然吹起了一阵风，整个后花园都是树叶“沙沙”的声音。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不止一次地想，或许正是这阵宿命的风，吹来了她们的初遇。

    一张朴素没有花纹、却飘着淡淡冷香的手帕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她下意识接过，胡乱擦了下脸才反应过来不对。

    她慌忙抬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道瘦小的身影——看着比她高一点，头发是黑色的，穿着淡蓝色的小裙子，跟宴会上各种精致华贵的裙子相比起来太过于简陋。她注意到，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来者的脸似乎有些熟悉，她仔细回忆了下，在看到女孩衣领处的皇室徽章才想起来，这是之前爷爷带她见过的三皇女。

    只是那时她心不在焉，随便应付几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也没记住对方的名字。

    她突然有些尴尬，三皇女在这里多久了？她嚎啕大哭的样子是不是都被看到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着急，她的语气有些凶，稚嫩的童音还带着粗粝的沙哑，她自己都觉得难听极了。

    “我不喜欢社交场合，发现这里不错，就来这里看书。”女孩表情平和地抬了抬手里的书本。

    现在哪里还有人看书，光脑上不是都有？还更加方便。真是搞不懂，难道是个书呆子？

    她抬眼看了下书的封面——《古蓝星神话大全》，这是什么书，看起来就很无聊！

    她偷偷在心里吐槽着，语气更加不善：“怎么？我打扰到你看书了？”

    “不算吧，我有这个，”女孩指了指耳朵上的微型耳机，“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

    “我需要你帮？！”

    她的脾气一下子炸了，还没发泄完的情绪全部朝着面前的女孩去了，“少在这里给我献殷勤，觉得我会感谢你？跟那些人一样，接近我、讨好我，不都是为了我这个身份吗？不都是为了拉拢伯雷格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缺少陪伴，她很容易能看出别人的心思，看出他们藏在笑容之下的嫌恶、隐忍、忌惮……

    她身边的‘朋友’也是，他们从来不是因为和她志趣相投才成为朋友的，而是看重她的身份，想讨好伯雷格罢了。

    从没有人真心待她，离了伯雷格这个姓氏，她什么也不是。

    眼前的女孩面对她的怒火，并没有生气，只是指了指她的眼角。

    她随手一摸，温热的液体沾在她指尖，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

    “别哭了，你的眼睛很漂亮，再哭就更肿了。”女孩神色平静温柔，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替她擦了下眼角。

    突然被夸，她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让语气更加凶狠，来掩饰她的慌乱，“你是圣母吗？这都不生气，我可是骂了你！”

    “因为我不觉得你是在骂我，我又不是因为伯雷格才给你递帕子。”

    听到这话，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孩的眼睛，那双清澈乌黑的双眸里确实没有她熟悉的、让人恶心的讨好。

    可怎么会有这种人，不为伯雷格接近她？

    “那你图我什么？这么费尽心思，说吧，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她恶狠狠瞪了女孩一眼。

    女孩明明没比她大几岁，看上去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她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觉得我有目的？我不是说了吗，只是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帮助，所以才过来的。”

    她死死盯着女孩的眼睛，她想从中看出闪躲、撒谎的迹象，可是都没有，女孩直勾勾与她对视，眼神清亮平静。

    女孩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

    奇葩，怪胎，莫名其妙……

    她不再搭理女孩，把头埋在腿上，眼眶却又有了热意。

    半晌后，才闷闷传来她细若游丝的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大吵大闹的很烦。”

    女孩手捧着书，这句话差点飘散在晚风里，但她捕捉到了。

    “还好吧，比起你的哭闹，我更讨厌大人们带着假面的虚以委蛇。每个人表达情绪的方式不同，你并没有伤害到别人，如果这样让你觉得舒服的话，也没什么不对的。”

    她又狼狈地哭起来，他们总教育她身为贵族不能大吵大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为她不需要改变。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女孩却没走，静静陪在她的身边，光线暗了就掏出悬浮发光球，照着书本继续看。

    她一直哭到身体发颤、浑身无力才慢慢停下来，女孩的帕子被她攥成一团，皱巴巴的，看上去已经不能用了。

    爷爷并没有派人来找她，或许对于他和那里的宾客而言，她这个寿星不在反而是种轻松，不用哄着她、不用应付她的哭闹。

    但现在，却有一个只见过一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愿意听着她的哭声，愿意轻声安慰她、陪着她。

    她一直以来都空落落的心脏被像是棉花的柔软情绪填充。她突然就觉得，父母没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她好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她有些不自在地问女孩。

    “埃莉诺，你呢？”女孩似乎正看到精彩部分，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却出乎意料地没因此生气，“艾洛蒂，我的名字。”

    “你可要记好了，下次再见面，你要是忘了我的名字，我就撕了你！”她露出凶狠的表情，一爪子扒开女孩的书。

    “我记住了，艾洛蒂——”女孩尾音拖的很长，看着她的神色无奈却带着笑意，“能放开我的书吗小祖宗，正精彩呢。”

    就那一个眼神，她所有的张牙舞爪都不见了踪影。

    她扁起嘴，刚止住的泪水又要往下淌，声音很低：“其实我才不想跟你交朋友，我最讨厌朋友了，世界第一讨厌……”

    “好——”女孩随口应和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书。

    她本来又要因为女孩的敷衍发火，可看到女孩认真专注的神色，她又硬生生把火憋了回去。

    书呆子！笨蛋！傻子！白痴！

    她把能想到的词都骂了一遍，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流过，很陌生的感觉——但她不讨厌。

    “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这么成熟？”刚问完她就后悔了，这算什么问题。

    “成熟吗？前两天我大哥还讲我幼稚，”女孩挑了挑眉，看向远处流动的人群，“该回去了，宴会结束了。”

    她撇了撇嘴，显然不想回去，一想到回去要面对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她就心情烦躁。

    她刚潇洒地迈出去两步，又走了回来，扯住女孩的裙角，“前面好黑，我怕有鬼。”

    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她怕黑，特别特别怕，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因为没人在意。

    女孩轻笑了声：“之前哭的那么大声，就算有鬼也被你吓跑了。”话虽这么说，女孩还是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乖乖巧巧地跟着，哪怕眼睛红肿狼狈，看起来却像个摆在橱窗最高处的洋娃娃。

    “你敢嫌弃我哭的大声？！”洋娃娃一秒变脸，她又要爆炸了。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女孩摸了摸她的头发，被她一把拍开手——

    “不许乱摸！”她气势汹汹的，完全不见刚才害怕颤栗的样子。

    “我错了，我错了，祖宗。”女孩举起一只手，无奈向她道歉。

    “哼。”她冷哼一声，满意看着女孩的服软，像只神色高傲的小猫。

    豪华的别墅近在眼前，在打打闹闹间，她竟然不知不觉走过了她十分害怕的漆黑小路。

    告别前，她深深看了准备回皇宫的女孩一眼，对女孩大声说：“埃莉诺，我记住你了！我还会来找你的，你别把我忘了！”

    晚风中传来女孩温柔却又慵懒的声音：“放心吧，忘不了。”

    “帕子我收下了！下次送你个更好的！”她又想起手里皱巴巴的手帕，补充道。

    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抱着书的瘦小身影逐渐融在了夜色里。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高高扬起，看起来轻松又愉快，完全不复跑走时的狼狈和歇斯底里。

    后来，她加上了埃莉诺的星网，经常给她发邀请函。

    埃莉诺那么讨厌社交场合的一个人，竟然每次都来了，虽然总是捧着本书坐在角落。

    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年纪再大些后，她索性直接叫她“埃莉诺jiejie”，还总是整蛊性地躺在埃莉诺怀里撒娇，仗着她宠自己，对她颐气神指地发号施令。

    埃莉诺老是一边喊着“放过我吧，小祖宗”，一边把她想要的都给她。

    真的像jiejie一样。

    所以她不再渴求父母和哥哥的爱了，因为她早就有了更珍贵的人。

    相伴她八年，宠了她八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