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畫完的素描

    徐悅彤望著手機螢幕發呆。

    螢幕早已暗下，光亮一閃一閃地提示有訊息未讀，但她沒有再點開。

    她現在只想安靜。

    屋內沒開燈，只剩窗邊落地簾透進來一點昏沉的灰光，把整個房間襯得像泡在水裡，靜到幾乎沒有聲音。

    門那邊傳來細微的聲響，江硯辰走進來，帶回一碗湯。香味一飄進屋裏，她才意識到自己一整天沒吃東西。

    「有胃口嗎？吃點東西。」他聲音低沉。

    她沒有馬上接過來，只是抬眼看著他。

    兩人沉默了一瞬，他才又低聲補了句：「還有點燙，小心。」

    徐悅彤接過碗，手還有點抖，一口湯入口時，她突然開口：

    「……那些疤，是怎麼來的？」

    她的語氣輕得像一片羽毛，落下時卻讓空氣整個凝住了。

    江硯辰的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沒說話。

    徐悅彤低著頭，沒有看他，只慢慢地攪著湯匙。像是在等，也像是預感他可能不會回答。

    半晌，江硯辰淡淡開口：「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

    語氣淡淡的，不帶情緒，卻讓人聽不出距離在哪裡。

    他又說了一句：「反正也不是妳該在意的事。」

    這句話像某種結論，也像是在把什麼徹底推遠。

    她沒再追問，手裡的湯微微晃了晃，一小圈油光漣漪浮起，又沉下去。

    江硯辰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後，轉身離開了房間。門輕輕闔上時，她抬起頭，盯著那扇門看了一會。

    他沒留下來。

    那雙她剛剛才想讀懂的眼，依舊什麼都沒給她看。

    徐悅彤喝完湯，把碗放在床頭，靠著枕頭坐了一會，她的身體還在發軟，也說不上哪裡不舒服，就是哪裡都不對勁。

    她不想睡，也不想滑手機，便撐著身體下床，走到房間角落想找點東西分心。

    角落有個準備丟棄的箱子，她記得上次她潛入時大概看過，裡面都是些舊紙張筆記、課本雜物。

    徐悅彤蹲下來隨手翻了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小說或漫畫解悶，卻在底部碰到一本厚厚的素描本。

    那本子看起來很舊，封面磨損、邊角翹起，像是被使用過很多次。

    她隨手翻開。

    第一頁是一張鉛筆素描的背影，線條柔和，像是速寫課練習。第二頁是個正在喝水的女生側臉。

    第三頁，她愣住了。

    那是她。

    她大一時的模樣——坐在圖書館窗邊，穿著白襯衫，手肘靠著書頁、拿筆寫字，側臉低著、睫毛壓得很低，畫得極細。

    再往後，一頁一頁，全是她。

    圖書館、社團、走廊、cao場，她坐著、走著、發呆、笑著、轉頭，甚至有一張她睡著趴在桌上的模樣，髮絲散落、嘴唇微張，像極了現實中的某個瞬間。

    她的手輕輕翻著，越翻心跳越快。

    這些圖絕不是臨時畫來的——構圖太準確了，眼神太熟悉了。每一張都像是長時間觀察過的人才能畫出來的，像是某種無聲的凝視，藏在時光背後，從沒被她發現。

    素描本的最後，停在一張未完成的畫前。

    那是一張她溫柔微笑的正臉，線條不像前幾張那麼俐落，輪廓擦掉又畫了好幾遍，像是在某個細節上卡住——

    那張畫裡的自己沒有眼睛，從被擦去的殘痕隱約看出，他試著描繪她的眼睛很多次，但最後卻只仍舊只有一對空白。

    徐悅彤盯著那對空白的眼睛，看了很久。

    素描本的紙張微微泛黃，邊緣有些捲起，像是一直被帶在身邊、反覆翻看過。她指尖落在紙上方，輕輕滑過那個還未完成的輪廓，感覺到一點點鉛筆粉末隨著皮膚沾黏上來。

    靜了一會，她闔上本子，把它放回原位，起身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倒影映在窗上。

    那張臉正對著自己，卻在夜色裡顯得模糊。

    江硯辰畫過她無數次——那些神情，那些角度，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留意過的瞬間。

    她忽然有些明白那幅畫為什麼畫不出眼睛了。

    因為她從沒看著他這樣笑過。

    她想不出任何一次，她是真心帶著笑看著他說話的。

    從頭到尾，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