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鸟困樊笼06
鸾鸟困樊笼06
明夫人跑得干脆,一众人因失职受罚。 贴身的侍女露申挨了板子,三个暗卫关回暗卫营受训。 无相山庄阴霾笼罩,偏又被下了禁令不得泄露夫人失踪的消息,派出人暗中搜寻。 谢弗一身染得极深的青色,隐隐透着绯光。 礼崩乐坏的王朝末路,反而计较起细枝末节的贵贱之分。 如他这般的白身,出门不得穿朱紫之色。 父亲面沉如水,只问他打算。 “儿领了丰州的差。” 端成案后,户版不籍于天府,税赋不入于朝廷,州牧称臣,实非王土。 “丰州牧商户出身,买官上位,你所求为何?” “手段眼界,谋算运道,儿想亲眼看看。” “你的婚事可有打算?” “时局混乱,不必急于一时。” 谢家年轻一代中有二十七人已加冠,登得最高的只会是他谢弗。 谢玉书挥退儿子,点燃炉中熏香。 明鸾生得娇柔,脾性却如精怪。 他杀退闻怀墨,寻得她时,小姑娘正躲在吉祥斋的后院廊下发呆,头上幂篱未摘,轻纱撩起,阳光下的肌肤莹润如白玉。 见他也不怕,行礼问好,直言自己是受了诓骗,和闻怀墨不相熟。 知他身份,眉眼温顺却不卑怯。 老板亦求情作保,说那信是她写的,小姑娘良籍好女,请他放过。 惯会伪装。 闻怀墨恼恨她欺骗。 他爱她美丽稀有的彩羽,立于枝头醉心歌唱的娇俏模样。 更爱她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巢xue中,星子般的明眸里只倒映他的模样。 逃不掉的。 他费了些心思,才调得这款与明鸾相似的冷香。 清冽如山泉,初闻苦如茶,回味是甘甜的花香。 · 万安城不能回,天理教在莲州闹事。 明鸾想办法联络云卿欢,搭上镖局的车,往皇城所在的镜州去。 狗不理的皇都最安全。 她拥有的很少,也不贪心,做不来原谅,但为了平静的生活,她可以不断地放下仇恨。 路遇盗匪,镖头割了为首的脑袋,余下的逃跑不得,被其他人捉住五花大绑。 “镖头,怎么处置?” “饶命,好汉饶命,俺们是山下吴家村的村民,饥荒年饿得没有办法,才干起这拦路抢劫的勾当,从来只图财不害命,求好汉饶过俺们!” 镖头冷眼扫过他们,这群人见过血、开过荤,哪里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放过,才是自找麻烦。 “都杀了,拎着头到下个城镇换赏。” 明鸾转动腰间的香囊,淡香萦绕,压下恶心。 修整片刻,车队再度启程。 吴家村因灾荒苛政,落草为寇,十余枚人头换了二十两纹银。镖师骂衙役克扣赏银,明码标价的一人五两,到手少了大半。 一伙人往酒楼去,点了桌十两的席面,又喝又闹,明鸾于客栈睡下时,他们还没有回来。 次日,客栈出了人命,雇佣镖队的两个酒商死了,血溅了满屋,身上财物也被抢夺。 老少两个捕快丧着脸,大力敲门,逐个排查审问。 明鸾起得早,买了两个羊rou馅的烤包子和一份加了桂花酱的牛乳醪糟。 没听到小二喊“死人了”,回来后吃到一半,捕快来问她是哪里人,到哪里去?查过过所,又问她昨夜干了什么? 照例塞了银钱打听,她直觉此事不妥,往府衙打点了一番。 晚些时候便听得镖局中有几人下了狱,她虽免了祸事,身上银钱却所剩不多。 吉祥斋的路子走不得,她用剩下的银钱置办了颜料画笔,戴上幂篱,往青楼里去。 · 姑娘们需要法子掩饰身上的伤痕,贫贱的书生自诩清高,唯有明鸾愿意为她们作画遮掩。 画舫上,她戴着普通的纸浆面具,为花魁娘子玉梨的后背绘大朵的千叶深红牡丹掩去鞭痕。 调制过的颜料不易褪色,亦不会影响伤势恢复。 玉梨想要梨花,可鞭痕面积较大,淤青很重,不适合颜色清浅的梨花。 裸露的脊背被凉丝丝的画笔爱抚,旁边的香炉焚了特制的安神香。 她渐渐放松,“画师你有过男人吗?” “……”被精准踩雷的明鸾用笔很稳,没有分神搭话。 “我遇到个穷书生,画师,信我,不要找书生,特别是穷的,他穷自有穷的道理,”她继续道:“他见我便说喜欢,写了几首酸诗,说找到路子做官,要诓我银子,我不肯给,便打我,我当场打回去,老鸨过来,我直说他要白嫖,那酸秀才气得骂我表子无情,我回他心比天高,才比纸薄,做出来的酸诗吃不得用不得,到姑娘裙子里来乞讨!” 说得兴起,她要起身,被及时按住。 画罢,多给了明鸾两分报酬。 回到客栈,两个官差从镖头房间出来,一连数日,镖局的几人仍没有被放出来。 云卿欢回了信,说是将小院做了抵押,藏酒尽数卖了,堪堪凑足银钱赎了尤煦,告知她远走,有缘再见。现今,带着红髓草来寻她。 她抱着单薄的信纸,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多日来的疲惫与惊惶化作眼泪流淌。 · 鲜血顺着剑刃流淌,罗刹鬼面后神色淡然。 她被尤熙拐去,当作杀手培养长大。 明鸾不知与她谈了什么,达成交易,解了云卿欢身上每月发作的毒药。 红髓草只炎州有,原从尤熙手里换,她这次直接抢了三株,为遮掩,屠杀了整个据点,将所有付之一炬。 · 深秋。 云卿欢到时,镖局的人定了死罪,与天理教勾结,连带镖头都被刺字发配。 明鸾刚从玉梨处回来,后者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得人心酸。 清减几分的花魁见到她眼神发亮,又说了许多话,像是突然冲出笼子的鸟儿,rou眼可见的开心,好似许久未有旁人听她说话。 “画师,我也会画画,等我离开这里,也可以像你一样吗?” “很苦的,赚得也少。” “赚得再少也是我的,每文钱都是我的。” “不止画画,其它也可以谋生,只要你想,总有办法活下去。” 房门敲响,她见云卿欢亦是眼睛发亮,久别重逢,拉着她同榻夜话。 闻怀墨阴毒、谢玉书虚伪…… 她躲进云卿欢怀里,诉尽了委屈。 云卿欢有惊喜给她,香材难得,知是明鸾费心搜罗,带来给她。 两个人游山玩水,往镜州腹地去。 · 姜清砚见到明鸾时心下一惊,转瞬想通其中关窍。 姜家枝繁叶茂,他是小辈中不起眼的一个,既没有弄权的野心,也没有赌酒的做派。做过的最出格之事便是违逆父亲的安排,离家钻研医术。 闯荡江湖时偶遇谢弗,与他交好。 他自幼嗅觉灵敏,异于常人。行于官路时,偶然闻到一种奇香,香气来去无踪,仿佛旅途疲惫时的短暂错觉。 客栈时,一对夫妻与他擦肩,清苦回甘的冷香钻进鼻翼,泛起涟漪。 捉到了,他想。 鸾鸟自投罗网,温水煮之,未尝入口,被人夺食。 明夫人…… 他咀嚼着这名号,飞鸽传书。 · 云卿欢挽起裤腿捉鱼,明鸾抱着新捉的兔子坐在不远处看她。 捉到了夸夸,失误了和兔子一起嘘她。 云卿欢沉默地捉了两条肥美的花鲢,第三条从她的手里飞出,明鸾举起兔子挡。 耐心哄着吓坏的野兔,用篮子里新采的野菜喂它。 夜路难行,她们本不急。 刮鳞、去骨、去内脏,加了调料的鱼rou配上野菜蘑菇放到小瓦罐里,加水挂在火堆上煮。 明鸾取出颗深褐色药丸,咀嚼咽下,借酒冲淡药味。 红髓草珍贵,采摘后需以玉匣储存,纵是保存妥善,药性也只能维持月余。 云卿欢带来三株,她当即服下一株。 余下两株制成药丸,药性虽折损,可备不时之需。 “啊!” 荒野夜寂寥,明鸾惊梦,冷汗浸透里衫。 守夜的云卿欢掀开马车的盖帘,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温言安抚。 明鸾哭叫不止,眼泪沾湿卿欢的褐色衣衫。 她渐平复,挽起笑容,“我没事了,卿欢,下半夜,换我来守。” 云卿欢见她形容憔悴,心下滋味难言。 “好。” 明鸾出去时,解了自己手腕上的袖箭给她。 次日夜,烤兔rou。 两人玩着闹着,三日后进城时找了个有温泉的客栈住下。 夜里,因隔壁住了高手,明鸾泡过温泉解乏,又点燃安神暖香,歇下。 寒气蚀骨,神魂不宁,依仗外物方可睡得安稳。 有人摸她的脸,又有人在耳边声音嘈杂,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用的暖香是自己制的,药效比迷药好,陷入无梦的沉眠。 中途被强制打断,她挣扎着,自幽冷的河底缓缓上浮。 睫毛颤动,耳鸣不止,惊觉自己被云卿欢护着,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鲜血染红冷厉面庞。 长剑挥出时,有血自剑身散落。 她反手挥剑,贯穿身后人的腹腔,又借他滑落的尸身擦剑。 眸如鹰隼,面如石塑阿修罗,似从血海来。 谢家的暗卫来势汹汹,不敌她孤勇,带着昏睡的明鸾,从重重包围的客栈中杀出。 “铮——” 远方,谢玉书挽起漆黑透亮的角弓,云卿欢以剑格挡,被捉住破绽的暗卫砍伤持剑的右手。 他收弓欲行,被明鸾瞧出,她将随身的香囊塞进云卿欢怀里,“去找尤熙,让她保你。” 话音刚落,谢玉书踏风而来,内劲震断云卿欢佩剑,她后退两步,嘴角溢血,仍舍不得放下。 如何放,怀中人弱质纤纤,哪里受得折磨? 明鸾怕极了她也受困,低声厉言:“走!” 她负伤,独自杀出重围,暗卫去追,唯一能压过她的谢玉书步步逼近明鸾。 她颤抖着后退,眼睛忍不住往云卿欢逃跑的方向探。 她已做好挨打的准备,捏着腕间的袖箭。 杀了他?杀了他。 她已入穷途,生出几分不管不顾的狠绝。 谢玉书见她却是月容柳姿态,手臂如铁索般将人禁锢怀中,手掌抚摸她的乌发。 明鸾眸色冷漠,发动袖箭的瞬间被扣住手腕。 怀中人变得更加温顺,谢玉书卸了她的利器,将人拦腰抱起。 明鸾与他对视,杏眸多了几分迷惘无措。 他竟同她相似,上位者的温柔假面,显得她格外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