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净沙（三）
第五十三章 天净沙（三）
深秋叶枯，明安堂前绿意却浓。四季常青，不荣不败，与庄主平素行事做派如出一撤。 “这些日子叨扰庄主，青深表歉意。”冬青款款立于堂中，深深作揖。 老庄主盘腿坐于蒲团，坐姿挺拔。那日卫澈走后，冬青拿出另一枚印章，是先帝托孤时留给出逃皇子的印章。 老庄主将印玺接过察看。白玉镶金，龙纹徽章，竟没有丝毫破绽。 冬青娘亲有一双巧手，擅长易容，祛疤，亦擅制假。一早备下假印玺。 明王篡位，先帝死于非命。他唯一的儿子遗落民间。顾黎救走了他，他们故意散播名单的消息，伪造名单藏于蝶翼之中，故布疑云。 能证明他身份的除了印信，便是……他的体貌特征。 十来岁的稚童身量形貌变化极大，唯有一点变不了。 他右腿有疾，是个跛足。 数年精心布置，只为保护先帝遗孤。他、清风堂，早在救下皇子那日，就已将性命交付。 “若是轻易让他们得知皇子所在，他们必然不会轻信。故还请庄主相帮。” 老庄主没有拒绝。冬青顺畅接管水吟庄，撇清卫澈干系。继而老庄主为保水吟庄，禀明冬青乃废帝之子。皇帝方接到忠毅侯线报，又收到印玺，原是半信半疑的他彻底打消疑虑。 “只要遗孤尚在，便有希望。”冬青坚定道，“庄主重信诺，晚辈感念。晚辈走后，愿您长乐顺遂，水吟庄永享太平。” 他挥袍，双膝下跪，恭敬地向老庄主磕了一个响头。 老庄主慢慢睁开眼帘，看着跪地清俊瘦削的少年，未置一词。 屋中传来悉簌脚步声。冬青背靠门扉，缓抬眼，从旧事中苏醒。 来人不作声，悄声走至榻前，伸手向他脖颈探去。 “嘶——”他捂住脖颈上包扎细布，“不劳费心。” “都被困在这儿了，脾气还是硬。” 冬青眉间一跳，猛地支身。一抹雪青色映入眼帘。女子笑意盈盈，正望着他。 所有的从容漠然在见到韶九时，被一一打破。他一把捏住韶九小袖。脸色出奇难看。 “你做什么来了？” “随侍宫人。随你入宫。”韶九漫不经意瞟过他颈部细布，“这不，顺手还能替你治伤，连御医都免了。” 冬青瞪圆了眼，恶狠狠道：“我无需人随侍，你赶紧走！” 韶九松开他桎梏，耸耸肩，手抚上腹部：“太迟了。我替圣上解时疫纷扰，他要许我赏赐。我便奏请，说我对你情根深种，已怀有你骨血，要生死相随。圣上便准了。” “你！”冬青脸色更阴郁了。 一个逍遥散漫的毒医放着美酒伶人不顾，硬来闯死门。生死之事如此儿戏！真是疯魔！ 他的眼睛于她身上梭巡。 “什么骨血？你敢说在下可不敢认。姑娘平素流连伶官小倌，谁知是哪个好郎君？且你我本无情义，多见你一眼，都令人生厌。” “你爬我榻的时候也未见你厌弃。”韶九丝毫不恼，叉手歪头，笑意不减分毫，“我一早同你说过，上了老娘的榻，便是老娘的人了。你喜或不喜，与我何干？” “寡廉鲜耻。”他被激得没了脾气，黑脸说着便动身，“我即刻修书陈情……” “玄明十四年，没有救下你和你家人，让我深悔不已。”她半侧身，笑容凝滞。光扑在她雪青缎裙上闪烁，系带微拂。 卫澈救不及王瑾，而她也没能救下顾青。当时的他们羽翼未丰，眼睁睁地看着亲近之人离自己而去，没有任何庇护能力。 冬青定步。 “至少这次，我会护你周全。” 他笑意酸涩。周全？周全的是计，从来不是人。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估摸他暂时不会动你。不然你自刎，他乐见其成，何必来医治你？”韶九思虑道。 明王摇身一变，成了帝王。数年来他勤恳爱民，努力抹去他得位不当一事。找到先帝遗孤，他顾忌甚多，杀了难堵悠悠之口，最妥贴的方式是假以道义之名，终生幽禁。 冬青一声嗟叹，透过支起的一角窗缝，恰有秋菊迎头烂漫。 可怜中庭菊，灼灼好颜色。 卫澈为了王瑾，倾注心力，不惜自毁来获得可能的线索。可他一直是少庄主，冬青不同。 cao控棋局的人亦是棋局上的一枚棋。是要多少坚韧之心，才能让他在这一个个晦暗的夜里坚守至今。用数年岁月准备赴死。无人可诉，无路可退。他忍受孤寂，背负伤痛，只因他是清风堂少堂主。 他不敢辱其名。 韶九搭上他沁凉手背。冬青身子一抖。 “来日之事尚不可说，万一……他突然没……” “你胡吣什么？”冬青很是警觉，急急喝止，却见她目光狡黠。 “总不好在这里终老罢。本姑娘还惦念一盏半楼的清酒呢。” “你有了身子，还想着吃酒？”冬青管教起她来，半分不含糊。 “你呀，果真是嘴硬心软。不过……”韶九眼眉弯弯，“我是诓你的。有你皇帝已是头疼，再给你留个血脉，岂不是自寻烦恼？” “你……”冬青看着她小腹平坦，竟有一瞬失落。 “若公子真想要，本姑娘也愿冒险，替你生一个。”韶九踮脚，凑于他耳际，幽声道。 冬青拧眉，方要开口，一双软唇堵住他言语。 先前炽气化为涓涓柔情，她步步为赢，在他心田占地为王。 短短余生，不想还有人与他共度生死。曾经的折骨之痛、丧家之殇在此刻结了痂。 “来年春至，我为你亲自酿坛竹叶青。我们便在这一方天地里，吃酒赏花。” 韶九说得很是。来日之日尚未可知，皇帝既不会立时杀了他，他不若保全以待。 冬青轻握她的手。 “好。”韶九翻转右手，与他十指相握，回望他时眼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