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经典小说 - 小贵妃(h 古言 1v2)在线阅读 - 127.卖乖

127.卖乖

    

127.卖乖



    江蛮音陪着祁衡在别宫养伤,寸步不离跟了半月,换药守夜这些事情也亲力亲为。深夜里,祁衡常常在梦中惊醒,转头就看到灯下的人影。

    她手指轻轻压着太阳xue,光亮只照着半张侧脸,淡淡的阴影描着颈,线条柔软。

    灯油散溢的味道都像合杂了她的体温,是清清淡淡的香。

    分明几步之遥,他一叫,江蛮音就会答应,她那么疼爱自己,应该还会歪着脸对他温柔的笑。

    可是祁衡好怕。

    自从薛止出现,自从他每每见面的旁敲侧击,自从那薛止去了漠北,将母妃留下的遗物和宫殿全都清除封锁。

    薛止什么都知道。

    祁衡就更加害怕,这种畏惧像湿黏的黑洞一样,把他吸得一干二净,又从里陡然生出了个恶鬼,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耳畔尖啸盘旋。

    那卑劣的恶鬼,如跗骨之蛆——在他耳边一直重复,说他不配,不配江蛮音的好,不配这些日积月累的关爱,不配她的温柔体贴,更不配那因为一丝近亲关系而产生的怜悯疼爱。

    可祁衡好不容易才等到她。

    他还记得母妃刚逝时,太皇太后说他身上还有残存的魂魄,叫来一大群人,开法坛、设彩幡。

    用沾了符水的柳枝绑着他,举着铃铛给他驱邪,一群人对着他敲经念鼓。

    睁开眼睛,就是神婆红腥的指甲,袖上的五彩丝绦。香案神龛还在不远处,有江玉栀的牌位,摆着排排的蜡烛和香线,烧得红猩。

    四处烟雾缭乱。

    脸上涂满黑漆的妇人,神神叨叨,手持青色木剑,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在他脸边刺来刺去。

    这是驱邪吗?

    不,这明明是一场侮辱。

    他身为,唯一的储君,身后却空无一人,成为党争胜利的稚嫩果实,被藩王和太后随意玩弄取笑。

    吃不了饭,睡不成觉,因为年幼孱弱,所以是人可欺,尝尽冷言冷语。

    他一直在等,祁衡知道她会来。

    好不容易才等到。

    这个被母亲拉入局中的姑娘,没比他大多少岁,却那么高挑,指尖软韧,把他轻轻牵在怀里。

    她的手掌暖烘烘的,比母妃都热。

    祁衡只是想维持这种状态。

    江蛮音还在身边,还能对着他笑,能唤他一声阿衡。

    就这样,仅此而已,他不想得到别的什么,只一个拥抱,只她在身边就好,这就是他心里的平静。

    四方宫墙之内,她已经成为了祁衡生命中的锚点,心脏里衔连的铅石。

    能够维持多久,便尽力维持多久。

    江蛮音听到他醒来的动静,过去拍拍他的脑袋,把少年的头发撸得毛毛躁躁,混像发泄一样,最后才笑问:“盯着我看干什么呢?”

    祁衡没动,任她随便揉,乱发搭着仰起头,露出白净的眉眼,懵懵的样子:“怕阿姊不见了。”

    “你啊……”

    江蛮音心里叹口气,戳戳他的额头,“就喜欢说这些话来卖乖。”

    祁衡额头被她戳出几个红印子,眨了眨眼:“阿姊不喜欢?”

    “不喜欢。”江蛮音还是微笑,声音也如往常,好像什么都没变,“你瞒了我太多事情,这样的阿衡,我不喜欢。”

    祁衡没想到她会突然认真,有些措然,眼神都瞬间清明了。

    他指骨不自觉用力,抓紧毯子,看着她的脸,因为紧张,心跳也遽然变快。

    瞒着她的事情太多,祁衡居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件。

    他似被捏了七寸般,动都不敢动,江蛮音看着想笑,梳理祁衡刚刚被她揉乱的头发,静静看着他:“可你还是阿衡。”

    这六个字的隐喻,祁衡听懂了。

    他的锚点又一次原谅了他。

    *

    转眼间,秋分已过,祁衡腹上的伤口生了痂,已经能下地走动,与此同时,鲜卑使团的人也快启程回乡了。

    这场送别宴设在猎场。

    金陵的九月,尚还能穿上夹衣,不算冷冽。

    季长风成了皇城新贵,带着文武百官去猎场狩猎,一呼百应。

    江蛮音兴致缺缺,她喝着酒酿,看儿郎们在远处热血沸腾的围猎,耳边还时不时传来胜利或失意的叫嚷,只觉得年轻真是好。

    鲜卑勇士们还是跟来时一样,在秋风下袒着半边膀子,完全不畏冷。

    临到最后,这群男人间,竟还要设一场擂台比个高下,真是不嫌累。

    阿图兹赤裸上身,肩背纹着苍鹰图腾,汗珠顺着壮硕的肌线往下滴,他刚跟季长风比试摔跤,已赢了两场。

    季将军不服气,气势汹汹解开革带,举手投足间已有要脱袍再比的气势,逗得草原少主哈哈大笑。

    阿图兹抬手指着后方士兵手里的鎏银长枪,挑眉冲季长风点点下巴。

    季长风却不接战,摆手道:“你那金钩刀我看了,此处地势平坦广阔,长枪先发制人。切磋而已,以强胜弱,赢了也没意思。”

    这人还跟小时候似的,先不论心迹如何,说的话总带一股赤生生的直白。

    旁人听在耳中,不免觉得傲慢。

    江蛮音要是那苍鹰少主,怎么说也要跟这厮比上一场,打得他手脚发软,说不出赢了也没意思这句话。

    却不知那阿图兹真是好脾气,还是官话翻译的人太取巧,他脸上表情未变,笑容依旧爽朗。

    阿图兹撩开蜷曲的金发,拿帕子拭着腰腹胸膛上的汗,低头跟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时不时抬眼看向主帐。

    紧接着,江蛮音就看见那苍鹰少主往这儿走来。

    祁衡还在里面歇息,主帐只有她一人,幸好这蛮人还算知理,身后跟了守卫,还有鲜卑的侍从。

    阿图兹应该是被言教过,不再姑娘姑娘的喊:“大周的娘娘?”

    江蛮音应下,让侍女给他奉茶,以为他要见祁衡,礼貌回复:“你要见礼的话,尚得等到陛下午休结束。”

    阿图兹把茶握在手里,却没喝,笑着答非所问:“为何不像那些人一样去骑马?你不会?”

    他抬臂,遥指猎场边的世族子弟,里面有男有女,皆锦衣绣袄,装束华贵,骑着马嬉笑游玩。

    江蛮音脸上的笑立马变淡了。

    她一记眼刀扫向阿图兹身后的人。

    使臣被刮了眼,心里哎呦一声,直骂祖宗,连忙说:“殿下,说了不能直呼‘你我’,得用敬称。贵妃娘娘伴驾圣上,岂能轻易狩猎。”

    这话没用北羌语,是故意说给江蛮音听的,言下之意她也懂得。江蛮音正色,摆出端庄架势,正准备顺梯而下,却见阿图兹挑了挑英挺的长眉,轻眯眼眸。

    他道:“娘娘……”

    江蛮音觉得自己有点太给他脸了。

    要不一巴掌扇上去吧。

    是她多想了,还是薛止把这两个字喊脏了。

    她的笑僵在嘴角,阿图兹却越发开怀,笑声爽朗,带着草原气息:“秋天到了,鲜卑会举办达慕大会,在我族,即便是大君的女人,也会与平民共舞,参加祭祀丰收,喂养羔羊。”

    阿图兹唤来骏马,骑上去,一圈圈转着,深邃的碧眼看着她:“没想到,戴着‘阿拉库斯’之羽,赢了本王一束花的女人,也会满身繁文缛节,无趣至极。”

    他坦坦荡荡,倒显得旁人畏缩小气,江蛮音憋了一肚子火,脸上已装不下去,忽大步流星回了帐。

    待出来时,已穿好骑装,窄紧袖口纹着青蓝流云,腕口骨骼轻突,指尖白皙。

    乌黑如云的发收成马尾,露出完整的眉眼和额头,给人一丝不苟的洁白清俊感,飒爽至极。

    她挎着箭袋,单手拎弓。牵了匹枣红骏马,一下翻身而上,江蛮音驭着马匹轻灵旋转、徘徊,扬鞭时携着劲风。

    她眼神透出一丝冷傲,腰身直立,远远送给阿图兹一句:“季长风会输你,本宫可不会手下留情。我中原女子,不会逊色你族人半分。”

    “走。”江蛮音冷声道,“喊上赋闲的臣子跟在后面看着,今日的雄鹿,就由我来亲自捕获,呈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