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9 告诫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无论是欲望还是怜惜，情感还是理智，都在瞬间被敲得粉碎，化为了一片死寂。

    一切都有了解释。

    但在得到这可悲的答案后，贝里安从心脏窒息般的疼痛中回过神，抚摸着已经陷入昏沉睡眠的辛西娅，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他后悔了。

    他不该问那个问题。

    情绪像是被骤然打翻的颜料盒，混乱   成了驳杂的一团，无法分辨——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愤怒还是悲伤，他的大脑一片空茫，试图拒绝思考这一切。

    但潜意识背叛了他。

    伊维利欧斯。

    一个典型的，月精灵的名字。

    今天之前，他没有听辛西娅提起过这个名字。

    但他想，他知道这是谁。

    得到辛西娅全部爱恋的，也是长久以来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

    让他在最初得到她青眼相加的。

    她曾经的恋人。

    一滴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了辛西娅的披散开的长发中，将她亚麻色的发丝沾湿，纠结成凌乱而无序的形状。

    贝里安无措地伸手，指尖在她的发间穿过，想要把那些头发捋顺，就像她经常对他的银发做的那样。

    但做不到。

    越来越多的水滴的浸染下，那些发丝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凌乱。

    贝里安终于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是他自己。

    可是这一次，辛西娅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温柔地为他吻去这些泪水了。

    因为他的强迫，他的粗暴，她已然睡去。

    他不该问的。

    阿里亚诺说的没错。

    他想要回到那个美好的假象，自欺欺人也无所谓。

    双臂缓缓收紧，将她抱得更深。

    贝里安埋在她的肩窝，耳畔是她绵长的呼吸，鼻腔里充盈的她的气息，怀中是她柔软的身躯。

    他应该满足不是吗？

    他还深埋在她的体内，与她紧紧地结合。

    属于他的那些浊液仍被死死地堵在她的zigong里，玷污着她。

    甚至她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条，暗示着约定的手链。

    但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

    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

    德里克做好了要守一整夜的准备。

    但在距原定的交接时间还有不少时间时，贝里安却掀开了帘帐，衣着整齐地来到了营火旁。

    德里克在他坐定了之后，就握紧了拳头。

    如果贝里安有半分借着和辛西娅刚刚发生事情炫耀的意思，他不会容忍。

    他并不喜欢和他人发生冲突。

    可即便抛去那点私心，贝里安今晚的所作为为也快要触及他的原则。

    无视一位女士的意愿，用对方的名誉为代价满足可鄙的欲望，甚至可能涉及强迫。

    若非事先清楚他们之间关系的亲密，他尚没有置喙的余地，早在最开始，辛西娅和他产生争执时，他就应该去阻止。

    这位半精灵游侠并不是一个好的伴侣。

    作为情人也不够贴心。

    德里克暗自评价。

    辛西娅需要一个更能照顾她，尊重她的爱人，不论是情绪还是生活上；而不是这样只顾自己，总是向她索求的，不够成熟的异性。

    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更适合辛西娅意思——事实上，他也远没有达到他所认为的足以匹配她的标准。

    辛西娅值得更好的。

    他只是这样觉得。

    然而，贝里安只是沉默地用一根树枝调整着火堆里木柴的位置，似乎找出最佳的排布方式就是他今夜所有的任务。

    他的脸上是空白的，没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

    连面对德里克一贯的警惕与不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彻底地无视了他，无视了周遭所有的事物，甚至包括自己。

    比起针锋相对，德里克并不介意和他保持这般的沉默。

    但他有些担心辛西娅。

    他想要问贝里安，辛西娅是否已经休息。

    可他既不擅长主动挑起话题，而他的立场更会让他这样的提问显得极为冒昧。

    这种近乎死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德里克意识到正式交接的时间应该已经到来。

    贝里安没有任何表示。

    德里克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起身向对方点头致意，拿起长剑转身便打算返回帐篷休息。

    仿若自言自语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你喜欢她。”

    这个嗓音太过于低沉沙哑，与贝里安平日的清冽截然不同。

    一时间，德里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贝里安在和他说话。

    德里克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沉静的目光投向火堆旁那个几乎被阴影吞噬的身影。

    “嗯。”

    他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可掩饰的，对方也早就知道这个答案——或者说，从一开始贝里安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听到他的回应，贝里安嗤笑一声。

    他终于偏头看向德里克，未束起的银发披散着，半掩着他的脸，唇角的笑意未褪，翠绿的眼中光线却随着营火的跳动而明灭不定，充满了嘲弄。

    “那你知道……她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吗？”

    挑衅？

    示威？

    炫耀辛西娅对他的偏爱？

    德里克眉头紧锁。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判断。

    他和贝里安并不熟悉，可有限的接触足以让他知道，他这幅样子与之前给出警告时截然不同。

    失魂落魄，又强作冷静，像是在求偶中落败的猛禽，试图用强烈的攻击性掩饰自己的虚弱。

    毫无理由地，德里克认为，贝里安确实在自言自语。而他只是恰巧在他的附近，恰巧可以充当倾诉的对象。

    “……你见过吗？”

    贝里安的声音更低了。

    剥离了音量的伪装，德里克轻易地分辨出了，这些质问，可悲地指向贝里安自己。

    他在自嘲。

    德里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黑眸，静静地看着贝里安。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他没有见过辛西娅深爱别人的模样。

    但他此刻，清楚地看见了贝里安因无法得到那份完整的爱而痛苦。

    贝里安读懂了这沉默。

    唇边的嘲弄再也无力维持。

    他不再看向德里克，视线茫然地投向辛西娅帐篷的方向，像是在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他很疲惫，眼中的迷恋却没有分毫的消退。

    久久不语。

    沉默中，夜色如同无边无际的绝望，偶然被光亮驱散，却又在下一秒化为了黯淡的灰烬。

    过了许久，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所以……”贝里安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僵的唇齿间艰难挤出，“……不要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