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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巢(22)

    

燕离巢(22)



    燕娘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住脚步,朝那人身上仔细观瞧。

    “娘子,您是过来找大爷的吗?”权三扭头瞧见燕娘,殷勤地迎上来。

    他道:“大爷刚出门,一会儿就回来,外院人多手乱,您当心着点儿,别被他们冲撞。”

    黑衣男人听见权三的话,迅速躲到树后,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燕娘不确定有没有看错,白着脸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弹。

    宾客们来来往往,无不向她投来惊艳的目光。

    权三似乎嗅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没事吧?您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燕娘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愿打草惊蛇。

    她强笑道:“没什么,我本来打算去湖边走走,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件要紧的东西。”

    燕娘带着丫鬟们,循原路回去。

    她的脑海里涌出许多念头。

    她本能地为薛振开脱,觉得他绝不是城府深沉、jian诈狡猾之人。

    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杜老板出现在这里着实蹊跷。

    燕娘一进屋,就问林嬷嬷:“今年中秋的礼单,都在这里了吗?有没有遗漏?”

    “方才外院又送了两张进来。”林嬷嬷虽觉诧异,却把十几张礼单整理到一起,双手递给燕娘,“都在这里了。”

    燕娘接过礼单,坐在桌前,对众人道:“你们先下去,林嬷嬷留在这儿。”

    她端起茶盏,听到茶碗和茶托的磕碰声,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

    燕娘勉强保持镇定,喝了两口冷茶,沉下心翻看礼单。

    她将送礼之人的名字过了一遍。

    其中共有三人姓杜。

    没有官职在身、送的礼物特别丰厚的那个,名叫“杜仲”。

    燕娘知道,林嬷嬷和权三同为薛振的心腹。

    她连着问了好几个不相干的人,最后才问到杜仲身上:“这人倒是有意思,没有功名,却送得起犀牛角做的酒杯、象牙雕的印章,他和大爷有什么渊源?”

    林嬷嬷不疑有他,笑着答道:“娘子有所不知,杜二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大爷身边伺候。”

    “前两年他得了恩典,不止赎回了自由身,还拿着大爷赏的银子,开了一家赌坊,听说生意十分红火,我们都羡慕他的造化。”

    “您说这奴才孝敬主子,不是应该的吗?他送几只酒杯,两枚印章,算得了什么?”

    燕娘在心里默念——

    杜仲,杜二,权三,赌坊。

    难怪,难怪。

    所谓伯仲叔季,这杜二又叫杜仲,只怕是薛振赐的名字。

    他们原来是一伙的。

    薛振设了个套。

    他指使杜仲,哄着邓君宜到赌坊豪赌。

    待到邓君宜签下两万两银子的借据,杜仲立刻带着手下闯到她的家里,又砸又抢,又骂又打,把她们逼上绝路。

    接着,薛振以大善人的身份出现,装作不认识杜仲的样子,提出典妻的建议,用真金白银诱惑邓君宜。

    薛振图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的身子。

    他设下天罗地网,单等着她往套里钻。

    她傻呆呆地一头钻了进去,还对他感恩戴德。

    她真是天底下最可笑、最可怜的傻子!

    燕娘只觉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竭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不愿在林嬷嬷面前露出异样,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哎呦,娘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林嬷嬷连忙帮燕娘拍背。

    燕娘用帕子捂住嘴唇,白着脸摆了摆手,手心全是冷汗。

    她颤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犯恶心。”

    林嬷嬷找出半罐青梅,打开盖子,用银质的夹子拣出几颗。

    她将青梅放在粉底白花的碟子里,送到燕娘面前,道:“娘子吃两颗梅子压一压。”

    燕娘把梅子噙入口中,一想到这青梅是薛振准备的,更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把早上吃的燕窝吐了个干净,脸儿蜡黄蜡黄,眼中全是泪水。

    林嬷嬷彻底慌了神,一边使小丫鬟们收拾屋子,一边让彩珠去请郎中。

    她扶着燕娘坐在床上,道:“娘子该不是有喜了吧?”

    燕娘听不得这个话,捂着肚子哭道:“不可能,不可能……”

    没多久,权三带着郎中飞奔进来,叫道:“娘子,奴才已经派人给大爷送信了,大爷马上回来!先让郎中给您把把脉!”

    包括权三和林嬷嬷在内的每个下人,都对燕娘多了几分恭敬。

    她们全都明白,一旦燕娘有喜,她在薛府的地位便不可撼动。

    以薛振疼她的那个劲头,就算她想当夫人,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燕娘靠在床头,看着郎中给自己把脉,心提到嗓子眼。

    郎中仔仔细细地探查了好一会儿,摇头道:“这位夫人并无身孕。”

    在遗憾的叹息声里,燕娘悄悄松了口气。

    她找回几分力气,挣扎着起身,道:“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回去看望伯母。”

    权三阻拦道:“娘子,大爷说话间就到了,您还是略等一等吧。”

    林嬷嬷劝道:“晚上还有家宴,老夫人若是瞧不见您,肯定要问,再说……这也不合规矩。”

    就连李氏也跟着劝阻:“姐儿身子不舒服,就别往外跑了,大好的日子,害大爷担心,又是何苦呢?”

    燕娘的身子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她望着曾经最疼爱自己的李氏,忽然觉得对方说不出的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氏张口闭口都是薛振,想方设法地把她和薛振凑到一起,耳提面命地教她讨薛振的喜欢?

    是了,从薛振救出李氏的儿子之后,他就变成了李氏的救命恩人。

    可是……

    如果那桩官司,也是薛振的手笔呢?

    燕娘想到这种可能,更觉毛骨悚然。

    她挺直腰杆,第一次拿出身为主子的派头,道:“我让你们给我备车,我的话你们都不听吗?”

    “既然如此,以后也不必伺候我了,我承受不起。”

    林嬷嬷欲言又止,顿了顿,弯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燕娘一坐进马车,就开始流泪。

    她不敢让外面的下人听见自己的哭声,只能捂紧嘴唇,无声痛哭。

    她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回想起薛振的柔情与狂浪,只觉心痛如绞,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

    她被他骗jian了身子,被他糟蹋了那么多回,早就脏得不能再脏。

    她恨不得用薄薄的刀片刮下一块块皮rou,剜进腿心深处,彻底剥除薛振留下的痕迹,还自己一个清白身。

    但她知道,那不可能。

    如今的她,只想投入管氏的怀里大哭一场。

    只想缩在管氏的羽翼之下,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

    马车停在许府门前。

    燕娘魂不守舍地下了马车,踉踉跄跄地往里走。

    她走着走着,发现不对——

    各个院落中的杂草被人拔除干净,石砖上的青苔也消失不见。

    偌大的宅院经过修整,焕然一新,四处张灯结彩。

    下人们穿着得体的新衣,脸上带着喜色。

    燕娘心知有异。

    她拉住一个面熟的丫鬟,问:“府里有什么喜事吗?”

    “是小姐回来了,奴婢给小姐道喜!”丫鬟喜滋滋地朝她行了个礼,快言快语道,“今天是夫人过继嗣子的日子,小少爷聪明又俊秀,极得夫人的喜欢。”

    “要不是薛大人请族长出面说和,又出了一大笔银子,旁支的五老爷只怕还不肯割爱呢!”

    燕娘脑中闪过一片白光。

    她在霎那间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