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外头,已是春回大地,万象更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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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我话未说完,申时衍已是泣不成声。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泪珠子怎么落都落不完。 啪嗒啪嗒,像砸到我心里。 我见犹怜。 我们间错过的,那是多少年的时间。 三年,三年,六年,而后,又是十年。 那是我的时间。 而申时衍……他苦等的时间还要更久。 从分别之后,从坠崖之后,从重逢之后。 他总凭借那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希望追着我。 但我不领情。 我口不择言,人又固执,对他偏见极重。 也就从来没想过,放下芥蒂,好好听他说完那些故事背后的隐情。 他做了很多、很多。 但还是没能留下我。 当年闭关之时,我走得很决绝。 我没料到他会继续等我。 毕竟先前每一回说的“好聚好散”,我都极为认真。 我当时,并没想与他再续前缘。 这是实话。 我从没深究过他为何会爱我。 自然也从不知道苦撑着他活下来的信念,是我。 从来是我。 他在魔域之中艰难求生的那些年,给我寄那从无回音的信,是他唯一可期盼的事情。 后来他出了魔域,从那极远的地方,一点点找,一点点打听。 只想问,哪处宗门里头,有一位名唤祁烟的仙长。 所以……再后来他入了云衍宗。 却总碰不见我。 提心吊胆了阵,慢慢才知,我早认不出他改头换面的样子。 那些年我懒洋洋地在宗门内混日子。 而申时衍,在拼了命地修习,比拼,拿自己置换一切可裨益我的东西。 只差一点。 那“永夜之战”后,他本是能升为长老,郑重同我表白,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的。 然而造化弄人。 我受击坠崖,音讯全无。 他功亏一篑,心血悉数溃散在功成的前夕。 然后就又寻了我二十年。 先前他说,他那一身功法的代价,是厄运缠身,祸及身边人。 果真如此。 他的日子一直不顺。 似乎越是想要什么,便越会以近乎惨烈的方式失去那一切。 譬如我。 哪怕他后来剖了道心,散了灵力,只想要我。 无论以何种身份,何种关系。 只求我留下而已。 但我却只是折磨他,一味地拿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讥讽他,践踏他的心血。 再然后,就丢下他清修闭关了去。 终归也并没留下。 那时他的状态已因损耗太过而大不如前。 再没有了能去天南海北一处处寻我的力气。 所以他就留在了这里。 起先还觉得我会回来。 但三年、五年…… 那样长的时间过去。 他知道我是故意甩下他,故意一声不吭就走。 也大抵不会再回来。 但他悔悟太晚。 那离体的道心早与置在枯桃树里的法器融为一体,无法剥离。 便又将他困死在了这里。 连逃也逃不去。 只能等五感尽失,退回凡胎rou体,然后死去。 所以他拿最后的力气,在桃树下挖了个可容他一人大小的深坑。 每逢病痛,便蜷进去等死。 我回来那日也是。 还好我回来了。 可我回来得……实在太晚了。 错过的时间,耗去的心血,就要靠成百上千倍的努力来还。 所以,在他哭得力竭,睡死过去的时间里, 我把我的道心剖了一半给他。 那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剧痛。 我早有预料,提前吞了几颗止痛丹药,却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当年申时衍能面不改色地剖出来又塞回去一回,然后再剖出来造个法器。 属实有惊人毅力。 我边暗骂着,边将道心放到他体内去。 自以为动作极轻。 可申时衍还是立时转醒。 他睁着眼,似是诧异,眼底难得清明。 “你把、道心……分了我?为……什么?” 我握着他掌心,不答反问:“那你当年又为什么?” 申时衍默了片刻,磕磕巴巴答:“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我,那时,不知道……你很,讨厌我。” “所以呢?” “你……恨我,为,什么,还……会做这些。” 他说得很艰难。 但那语句始终清晰。 感情我方才那一堆回忆往昔的事情他也没听进去。 但无妨。 我道:“我当年也喜欢过你。” 申时衍僵了僵。 只有淡淡血色的唇瓣张合半天,才终于极吝啬地吐了几个字。 “但、是,后来,你说……没有过……” 他哆嗦了一下,咬着牙,像是又陷入到梦魇中去。 齿间摩擦着发出“咔嚓”声响。 那些几乎是噩梦的回忆,顷刻袭来,淹没了他。 他的神情又变得绝望起来。 我赶忙拥紧了他。 我说:“但那时我还不知……当年你弃我而去的背后原因。都是气话……气话而已。你要看现在。” 我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只是固执道:“我现在没有不喜欢你,更没有恨你。我只是很想你……也很想你能活下去。” 他听见我道哽咽,睁开眼,看着我的眼睛。 有许久没有言语。 然后,便又闭上了眼。 许久,才用几乎是呓语般轻轻呢喃的声音,回应了我。 他说:“我已,废,没有,功法和……修为。” 我始终紧攥着他的手,言辞恳切,说:“先不必论修为功法的是,申时衍,如今换我来求你,只求你一件事,求你活下去,行不行?” 他一直望着我的眼眸闪了闪。 水气氤氲。 他只好又狼狈的咬住下唇,撇开视线,默然片刻,才答。 “我会……尽力。” “别咬,不疼的么?”我赶忙将指腹递过去,抚在他唇边,“你要咬,就咬我吧。如今我有修为傍身,皮糙rou厚的,不怕疼。” 申时衍依言张口,松开那已印着淡淡一圈牙印的下唇。 “疼,好疼。祁烟,我……一直都好疼。” 他哆嗦着,生平第一回,让我从他口中听到了这话。 我一时怔住,才想起,毕竟他也是rou体凡胎。 只不过多了几分修为傍身,又不是没了痛感。 哪有……不疼的可能。 先前他只说他不怕疼,却也从没说过。 不疼。 我把指腹贴上去,贴在他颤抖的唇上,声音也发着抖,“你咬我吧,让我也能分担一点你的痛。” 他果然张口。 却没咬我。 他在我指尖,落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一触即分。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的心情。 但我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我也吻了他。 倾身下去。 向来待他刻薄的唇齿间,却偏又同他诞生了这毫无技巧的一个吻。 申时衍又睁了眼,瞳孔骤缩,显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他身上也没哪怕丁点的反抗。 他很顺从地闭上眼睛,用仍在颤抖的掌心,抚过我的侧脸。 然后任由我吻着。 许久,我才同他分开。 然后问:“申时衍,我如今有点喜欢你,那你……你还喜欢我么?” 这做派其实挺不讲道理的。 毕竟哪有先将人亲完了再来问心意的道理。 但申时衍对我一向纵容。 他微微仰头,亲了我。 勉强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暂时地,我什么都不怕了。 又扑过去,和他亲了个昏天暗地。 日光从窗楹里透进来,暖融融一片。 申时衍侧目,望向那自窗边落进的细碎光影。 我攥着他冰凉指节,在手里慢慢捂热了些。 而后,就在我以为听不到他回复的失落里。 他还是开了口。 他说:“祁烟,我的,喜欢,从来、从来,都没有……改变。” 我又很想吻他。 但他殷红的唇上水光潋滟,还略微肿着。 我不敢放肆,只好也随他视线,向窗外望去。 外头,已是春回大地,万象更新。 这便很好、很好。 而明日会更好、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