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落于下位
第63章 落于下位
也许是幻想过太多次离开铁玫瑰的场景,当陆泉真正实现时,心情甚至称得上平静,或许,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怅然若失——她现在没有力气去想。 上车后,她尽量不看后视镜,对前座说道:“就送我到最近的公交站吧,今天够麻烦你了。” “行。”李宿夕应了一声。 他难得的惜字如金让陆泉顿了顿,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车窗上自己的虚影。 车灯在黑夜中照亮一段段熟悉的道路,又像行驶在一条不断向前搭建的未来上。心中虽然有目标有目的地,可路的长短、途中的意外却依然未知而模糊。也许林松潜说的对,她将来可能真的会后悔,被无法想象的困难打败,失去方向彻底变成孤身一人。 但林松潜不明白,她早就理解了孤独。比谁都早,比谁都彻底。在冷眼旁观众人对她的差别对待时,被无视被轻视时,被爱被关心时,在无数次自我审视时,她已经从孤独中获得思考的力量。 没有人不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人。所有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将他人作为欲望的投射。亲情爱情友情本质都是一种感情需要,以此来弥补自我的缺失。因此,在任何关系中,想要维持平等几乎不可能。 感情需要强烈的那方必定处于弱势,所以当她选择放弃这段关系时,林松潜才会那样崩溃。他实在太贪心了—— 车速减慢,公交站到了。陆泉等车停稳,拎起两只包下车并道谢:“谢谢你李宿夕,路上注意安全。” 她话刚落音,李宿夕就开门下了车,陪她一起坐到长凳上等公交。不知道是不是被一晚上的事闹累了,他少见地收敛起时常挂在脸上的狐狸笑,静静的淡淡的,些微严肃的神色让他精致时髦的脸显出真实的冷漠。 对此,陆泉心中有些烦有些累,再次开口道:“我一个人等就可以,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没事,我看你上了车再走。”他低头看着手指,语气缓慢,明显在酝酿着什么。 陆泉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她现在不想接受任何安慰,“你在外面什么时候遇到的温沉惠?” “我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他端着餐盘来了。”他似有躲闪地瞧了眼陆泉,“你不是有东西想让他拿吗?” “啊、”陆泉这才眼睛微亮,伸手进帆布包掏了掏,捏出一只亮闪闪的领带夹,“我自己拿的,这下不用赔钱了。” 李宿夕下意识跟着笑了笑,接着想起她和罗屿丰的亲吻,但此刻混乱的心情让他没办法再考虑其他,终于犹豫地问出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是说,林家就这么放你走,会不会太简单了?你一个人以后在外面要怎么生活,钱——”他皱起眉,及时止住近乎逼问的语气。 晚上的公交站很静很空,陆泉能清晰地听到他声音下深沉的躁动,这不是真正担心别人时的语气,更像在压抑着某种恐慌。她微微疲惫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坦诚道:“你帮了我这么多,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李宿夕看着她一愣。 她整理了下语言,“之前本来打算通过一个基金会申请律师,解除我和陆燃、就是我jiejie的法律关系,再离开铁玫瑰。但现在她离了婚,监护权也就跟着她离开林氏,林氏没有名义再管我,甚至逼我留下。” “逼我留下没有任何好处,安律师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世家集团的声誉和利益永远是第一位,哪怕是林松潜也不能改变。” “至于钱,我申请的基金会,是三晋旗下的。” 李宿夕一点就通,“……你之前要找薛灿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代表学生会,可你不是学生会成员,学生会长尹玺是三晋的继承人,你帮她解决事件,她给你钱。你一早就在准备了。” 提到尹玺,陆泉的心情奇妙变好了些,灯光染亮她弯起的睫毛,“虽然期间发生不少意外,但总归现在坐在了这里。也要谢谢你的帮助,李宿夕。” 女孩的真诚毫无保留,奇怪的是,李宿夕没有感到多少欣喜。 从在泳池派对上见到陆泉隐忍的表情开始,他就在隐隐期待着什么——一个寄人篱下,被完全掌控在豪门世家手里的孤女,一无所有,想要反抗而不得的困兽,究竟能做出多少?还是短暂挣扎后,终将屈服于现实,变成他目睹过的、无数个熟悉的结局。 他情不自禁地参与进去,终于帮她离开,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心中涌动着如此强烈的烦躁不安—— 陆泉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道:“再跟我讲讲你jiejie吧。她会送你生日礼物,带你去网吧,夜店跳舞,听上去对你很好。” “那是她欠我的!”紧绷的弦忽然断裂,李宿夕扣紧手指转脸向她,一切都来不及粉饰:“她欠我的。她离开李家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把我丢下。每次她闯祸跑去朋友家,永远留下我替她受罚。只要出了事,她永远第一个跑掉。” “我跟你提她的好,只是想刺激你。” 他近乎咬牙地冷声说道,可颤动的眼睛,不自觉弓起的背却受伤而狼狈,像被蛮力剥去了皮的刺猬。 陆泉的呼吸变乱了一瞬,很快收敛心神控制住被他迁怒的影响,迅速反问:“你姐能跑,为什么你不跑?她可以,你就可以。你在等、” “我不可以!我不像你们有、”李宿夕浑身一凛,及时卡出快要脱口而出的“朋友”二字。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李宿夕。” 路上车灯扫过,将陆泉冷酷洞察的神情照亮一瞬,曝光过度的残影深深印刻到李宿夕眼中。在她的审判下,刹那间沦为无法动弹的囚徒。 她的声音无比清楚,似在广阔的郊外从各处将他包围侵占,刺痛他每一根神经,“你这样关注我,对我抱有期待,我能感觉到。没有人想被叫作豪门弃子,不被重视,渴望逃离却无可奈何,我当然理解。” “但想要解决问题,就不能放任自己逃避。”她再次认真而利落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你。 李宿夕条件反射地在心中答道。 一直以来,他都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和人交往。不远不近,可以笑可以闹,必要的时候相互用一用,报团取暖,像不美味的早餐面包,又像随手可弃的工具扳手。唯独不需要亲密,不需要交心,没有哪只弱势动物会主动袒露肚皮去求好,没有哪个人天生就该对你感兴趣。 但遇到陆泉后,他不禁开始贪恋与她畅通的交流,哪怕是斗嘴挑衅都令人身心愉快。他渴望的勇气,决心,坚定的行动力,她都拥有。她会专注地看着他,看破他玩笑下的真意,记得他说过的话,不会转头就忘。在她身边,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变得重要。 于是他控制不住地缩短距离,逐渐陷进她身边的沼泽,任她差遣却不觉得讨厌。这算什么,这不是快连“平等”的关系都维持不住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落于下位。 太可怕了。会不会有一天他将失去尊严地向她臣服,为了得到她的认同而毫无原则地让步? 不可能的,不会的,绝不可以—— 陆泉静静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转头望向朝这里驶来的公交车,站起来向他道别。 “不管怎样,这段时间真的多亏了你。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说完,陆泉抱起沉甸甸的包上车投币,随着摇摇晃晃的节奏,将李宿夕和铁玫瑰的一切抛之脑后。前路漫长,她只想走她自己的路。 * 另一边的纯白别墅也开始散场。 声潮从别墅内部向外涌动,一辆辆跑车依次驶离,在宽阔的富人区照亮出一条热闹的通路。 在保镖的陪同下,周翎将梅舒雪送到大门前等候司机。头顶亮着一盏古典壁灯,有只飞蛾歪歪斜斜地撞着玻璃,不知道停止。 周翎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女孩,“梅小姐,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谢谢,很开心。”女孩微笑着点头,仪态端庄温柔有礼。 和其他指定的相亲对象并无二致。 周翎经常会记不清别人的脸。有些人实在太过相似,一样的妆容一样的性格,一样的对话一样的反应。就像游戏里建模统一的NPC,都是设定好的,无法产生新意没有期待。当同样的情节重复太多次时,周翎自己也会产生记忆错乱的恍惚感,不由自主地跟着说出特定的台词。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时机正合适。跟你父母说你不喜欢我吧。” 梅舒雪一愣,有些焦急地转头问他:“是皇子殿下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周翎温和地垂眼看她,无奈道:“你真的明白嫁入皇室的意义吗。而且,对我应该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顺从父母的要求而已。” “不是的、”梅舒雪低下头捏紧包带,但拒绝别人或是提出异议对她来说本身就很艰难,更不用说对方还是尊贵的皇子,自觉低声道:“……这样太快了。”会被学校的同学们笑话的。 前方有人透过车窗向皇子挥手,他扬起完美的笑,语气则不无揶揄:“还是说,你还想再见罗屿丰?” “我没有!”她吓得猛然抬头。 单纯的反应让周翎带上几分真实的笑意,“刚才罗屿丰起身去亲别人的时候,你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那、那只是被吓到、”梅舒雪没想到会被他看在眼里,脸颊烫出绯红。 “没关系,”周翎遥遥望着在车道上不断闪烁再消失的灯点,“他为什么能活得那么自由,谁看了都会有些羡慕,被他吸引很正常。” 梅舒雪似懂非懂,但他体贴的语气慢慢消除掉她的紧张,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好了,”周翎提议道:“如果你还想见他,就继续和我相亲,我带你过来。” 梅舒雪一愣,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内侧,“为什么?”周翎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温和优雅又距离感十足的。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不在意,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心中又莫名生出近乎刺痛的失落。 “一直去见不同的女孩,我也会累。我们现在还不熟悉,但总比重头再来要好。”他闭眼叹了口气,漏出些孩子气的苦恼,“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一阵。” 他眼皮上的红痣在灯光中一闪而过,也咚的一声冷不丁敲响梅舒雪的心。她顿时躲开视线,无措地抚了抚耳边的长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如果我也能帮到殿下的话——” “叫我周翎就行,梅舒雪。” 她不敢去看他的脸,脑海被他温柔动听的声音填满,一时连对罗屿丰产生的好感也忘得一干二净。 不多久,接她的车来了。她转身朝周翎摇摇手,羞涩地和他道别:“谢谢今天的招待。那…下次见,周、周翎。” 周翎温柔地点点头,目送轿车远去。大门前渐渐安静下来,客人也差不多走光了。 他倚着围墙站了一会儿,忽地抬脸看了看壁灯。走到相应的位置,低下头,果然找到飞蛾已经僵硬的躯壳。长发从肩膀无声滑落,背着光,使他的脸陷入一片黑暗。 得到一个人的好感,实在太简单了。现在在她心里,对他和对罗屿丰的喜欢哪个会更多一点呢? 他直起身,玉质的五官在灯光下泾渭分明,清冷无情。 正往回走,和出来找他的杨兆遇到了一起。 “皇子殿下,我们也该撤啦。”杨兆和周翎顺路,经常厚着脸皮蹭皇子的加长专车。 一上车,他就耐不住地贼贼笑起来:“哎呀呀,虽然照片没拿到,但真是看了场好戏啊!”他啧啧两声,一脸幸灾乐祸,“罗屿丰啊罗屿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周翎因为他的音量皱了下眉,倦怠地问道:“他人呢。” “给他趁乱跑了!呵、看他能躲哪儿去。一想到他当时那个表情,我还能笑他一个星期!”杨兆越发笑得猖狂。 终于激起点周翎的好奇,“他真对那个、陆泉有意思?” “不然呢!”杨兆立即来劲地挪到他对面,“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他就不对劲,你知道他向来拿鼻孔看人的态度,结果、一见到陆泉,那叫一个目不转睛!人家不要还巴巴地送领带夹,根本不像他会做的事。” 说着,他还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而且每次去参加&039;那个聚会&039;,他从来是拉着一张臭脸,嫌弃的不行,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他忽然脸色一变,倍感欣慰道:“我懂了。罗屿丰的初恋终于——终于要开始了。” 周翎嗤笑一声:“夸张。” “哪里夸张?初恋可是成为真男人的必经之路,你——估计很难懂喽,”杨兆幸灾乐祸地翘起腿,“是吧相亲皇子,话说你那相亲对象、” 周翎自动屏蔽他满嘴的废话,冷眼看向窗外。 初恋?那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可不期然地,他想起站在楼上俯瞰陆泉时她抬起的双眼。被罗屿丰突然袭击后,她利落擦去嘴角的红线,却冷漠到异常的脸。 路灯在他出神的眼球上一次次闪烁叠加,一个恶作剧的念头逐渐在他心中升起,挑衅的笑意藏进手心。 ——你总不能什么都得到吧,罗屿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