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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建章宫内。 “今日将诸位聚于此,是想问问戊己校尉一事,众卿怎么看。”女帝坐于漆屏前,将堆在案上的一摞摞竹简往边上推了推。 此次非朝堂廷议,女帝只找了几个朝内重臣商量此事,江展亦在其内。 “臣从武威回返封地前,曾与戊己校尉陆萧短暂接交边陲事务。陆校尉为人刚直,并非鼠雀之辈,轻易投降不似陆校尉行事风格。”江展首先发言。 太尉寥千秋忧心忡忡,“虽是这么说,但是沙场并非只拼生死那么简单。陆校尉是武威虎贲军最大首领,胡奴活捉他,想来只有两个原因。” “一,羞辱大魏,炫耀其能力,要挟大魏以获得更多的资源。二,从陆校尉口中掰出大魏军队相关机密,以便日后更好的作战。无论哪个目的,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出发。” “胡奴游牧民族,与大魏统治方式完全不同,他们要的不是城池土地,而是能支撑他们不断游猎保持族群生命力的资源。” “怕只怕,若是陆校尉当真被俘虏,动用残酷刑罚,那陆校尉出于保命降胡也……” 也情有可原。 后四个字寥千秋终究没能说出。 利昭听闻二人的发言后,稍稍思索。 “陛下,现在形式不明,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女帝沉默着。 利昭继续道,“若陆校尉当真降胡,我朝要保边陲乃至全国军机机密的话,最直接的办法是尽快找回陆校尉,或是……直接灭口。” 江展皱眉,眼中压过暗色。 “陛下,当下我们对于武威那边的情况完全不清楚,臣认为,先搞清楚前因后果更重要些。”他道。 “臣镇守武威这些年,对于胡奴的侵袭颇有了解。以往秋高马肥之时,才是胡奴大举出击劫掠的时候,而今年提前了两个月。” “突袭之下,时节不在陆校尉意料也是情理之中。不可强求每次常胜。” “方才利光禄勋也提出,做好最坏的打算。臣想,朝中最好尽快找到残余虎贲军,了解当时一战的情况,查询武威驻军处有无知情人员,将武威原本的机密图纸之类全部销毁。” “再派人素装潜入胡奴境内车师国,打探是否有陆校尉消息,递信回来,我们好早做打算。” 寥千秋担忧,“车师国与大魏势同水火,且不说能不能潜入,怕是我们的人潜入也出不来……” 江展微微思索,又道,“朝中接到消息还是很及时的,粗算时间的话,武威到车师还要走一段路程。我朝刚与楼兰结交,借道楼兰,或可在胡奴骑军返回车师前,潜入队伍打探。” 女帝沉眉,片刻微微颔首。 “既如此,按淮安王所言,先派人前往武威吧。” ———— 从长安前往车师,借道楼兰,甘食其一行人抵达车师边境时还不足两个旬日。 西域虽贸易繁盛,但同样边境环境荒凉少人,几十里一个驿站。 甘食其带了两个陪同之人,天一亮便出了驿站,驾马往通往车师的道路去。 渐至深秋,清晨,西域荒漠的风格外冷冽。御马而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拢紧了颈上的风领。 “甘大夫,按路观图走,咱们能碰上安王说的胡奴军队吗?就算碰上了,咱仨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人一刀给咱剁了怎么办。”左侍从道。 “你傻吗,咱肯定不能直挺挺上去拦住军队问啊,等他们停下来驻扎的时候,我们找个小兵给点钱给点东西一问不就行了。” “甘大夫,是这样吗?”右侍从问甘食其。 甘食其作为谏议大夫,此次身负重任出行,心头自然也慎重。他点点头,“是这样,我们只做打探递消息。还是低调些最为稳妥。” 他拿出朝廷给出的观图看了看四周路形样貌,“往这里走。已经不远了。” 马蹄脚踩风沙,一路疾奔。将要擦夜前,已经远远的地看到长龙一般的骑兵军队。在荒漠中不紧不慢地移动。 “甘大夫,前面应该是胡奴军队了。”左侍从勒马,回首望向甘食其。甘食其道,“慢慢在后头跟着,看这速度他们应该不着急回返。夜间必会找地方驻扎。” 入夜。 果然如甘食其所说,胡奴军队在行进了大约两个时辰后停下来,拿出幄帐扎营休憩。 甘食其瞄了一眼地势,带着两个人找了一处最近的水源静候。荒漠中水源有限,军队驻扎必定会靠近水源以供己用。 果然,火堆架起来后,有稀稀散散的胡奴士兵来溪边取水,充盈自己的行囊袋。 他们用水袋装满水后,又用一种中原很少见的皮袋,大概是兽皮一类的东西,非常方便收纳,展开,装满水已经类似水桶一般的容量,一手提一桶。 水取的差不多了,这会溪边只剩一个提桶士兵。甘食其望了一眼远处的火光,带着人走出去。 甘食其上前小心一拜,试探着问,“使君,打扰使君,请问军中最近有大魏将士吗?” 胡奴这次打了胜仗,若是俘虏了大魏人,定然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是什么隐秘行动,寻常普通士兵不会不知道。 左右侍从都是懂胡奴语的,把甘食其的话翻译给胡奴士兵听。 那个胡奴士兵谨慎打量几个人一眼,刚要喊人,甘食其已经把金饼拿出来塞到了他手里,“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使君拿去喝酒。” 金饼不管在中原还是中原之外,都是通用的钱物且保值,尤其在这种军队里,越值钱的东西越好藏才最重要。 那胡奴士兵掂了掂手中的金饼,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 右侍从脸色不大好,说了几句话,胡奴士兵如实回答。 两个是从听完后面如土色,甘食其有些急,“怎么,他说什么?” 右侍从犹豫一下,道,“他说,有……” “他说……军中有一个大魏人,已经升为左骨都侯,在军中训练新兵。” “我问他,那个大魏人叫什么,他说不知道全名,只知道姓陆……” 甘食其一时难以置信。 许是打水的时间太久,不远处,有人在催这个胡奴士兵。胡奴士兵应了一声。却不想,有人已经走过来,猛然一见身着中原服饰的几个大魏人,那人惊叫起来。 打水的胡奴士兵见状,也装作不认识甘食其一行人,霍然将水泼在甘食其身上,大声喊叫着。 左右侍从连忙扶住甘食其,“甘大夫,快走!” 三个人匆忙上马,身后是几个追上来的胡奴士兵。 左侍从一边纵马急逃一边往后看,“怎么办,他们会一直追我们吗,完了……” 甘食其镇定道,“应该不会,我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等再跑出一段距离,他们肯定不会离队伍太远……” 马蹄得得扬尘,飞奔出一段距离后,三个人惶惶回首,已经没有追兵的踪迹。 …… 正午,入秋的太阳头一次这般烈。晒的人睁不开眼。天际风云变幻,一会阴,一会阳。夏末的秋蝉仍鸣响,躁动不安。 建章宫内。 樊长御急急来报,“陛下,甘食其甘大夫求见。” 女帝皱着眉从满案木牍中抬首,“宣。” …… 建章宫内,落针可闻。 阒然无声中,是沉沉的怒意蔓延。 甘食其道出所见所闻后,伏在地上,头很低。气氛如冰凝,而宫内的其他宫人也更加低地垂下头颅,无人敢言。 烈阳消,阴云蔽日。 宫外的巨树,鸣蝉声停了。 …… 安梁王府内。 陆玉从书案前抬起头时,看了一眼外头,天已擦黑。又是晚膳时间了。 她起身,双腿酸麻。 不多时,陆启来敲门。“时明,吃饭了。” “来了。” 陆玉推着陆启去正厅中,见到飞烟和善舟冷绾已经坐在各自的食案前。 “二嫂,你也在,身体怎么样?” 飞烟很久没有众人一同进食,今天还是这几天不适后第一遭。 飞烟笑笑,“好多了。” 她说是好多了,但看起来脸瘦了一大圈,人也没以往有精神。但能起榻正常进食,比起前几日不能食不能劳,已经好很多。 陆玉趺坐下,随众人一同饮食。 陆启道,“听说陛下已经差人去查了,长兄现在是否安危我们也不清楚。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但是陛下只要肯查,定然会还长兄清白。” “我爹还能回来吗?”善舟也没什么胃口,神情恹恹的。 飞烟夹了块rou在她盘中,“一定会的。” 陆玉面色有些乏,夹了夹铜盘中的青菜,回应陆启。 “我知晓……” 一家人沉默着用膳,司阍火急火燎跑过来。 “家主,陛下身边的人来了……拿了诏令……” 陆玉夹菜的手一怔,随即敛容,严肃起来。 众人纷纷起身。 陆玉带着所有人前往府门前的庭院,樊长御已然在此等候。 “陛下长乐无极。” 陆玉俯首跪拜,身后的人齐齐跟随,庭院里跪倒一大片。心头仿佛压着的那块重石,能否搬开便在此刻。 她深呼吸,胸口的心脏跳动不已,震荡着她的耳膜。 偌大的院内静悄悄,只待朝廷的人开口。 未及深夜,却有野鸦落于残败枝头哀啼,声声缭绕,而后振翅湮灭在夜色中,了无踪迹。 “制诏御史。” “戊己校尉陆萧投敌叛国,不容辩驳。着陆王府满门,枭首弃市,悬木以警,旬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