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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嘶鸣

    

第五十三章:嘶鸣



    付长宁一边低头理着松开的袖扣,一边缓步踱出小厅。眼角余光扫过客厅中央一小滩尚未干透的血迹,已渗进奶油色羊毛地毯,一圈圈晕出暗色。他眉毛一挑,目光顺势落在绒面滚边沙发上。

    meimei蜷在上面,一动不动。软枕堆叠着,她把自己藏在一件淡妃色湘绣薄披风下,整个人像猫一样缩成团。他看见她裸露的脚踝苍白透明,微微一抖一抖,不知是冷还是余惊未定。

    他迈过去,一屁股坐下,沙发发出一声轻响。他不以为意,指尖勾了勾meimei的下巴:“生气了?”

    她“嗯”了一声,咬住他伸过来的手指。

    指尖传来濡湿的触感,还有尖牙抵在指节的感觉,付长宁摇摇头,拍拍meimei的脸,“松开,干嘛呢,改属狗了?”

    付莳宁悻悻然地吐出来哥哥的指头,仰头讨好的看着他,眼睛一闪一闪:“都办妥了,哥哥。”

    他顺势用手楷了下meimei的油,在她嘴唇上捏了一把:“哦?何少爷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   meimei嗤笑,“我一问,他就哈巴狗一样叭叭的跟上来了。不过呢——”

    她转头,目光涟涟的转向哥哥的俊脸,素手摸上他的脸颊,在跟自己相似的眉骨上流连忘返。   “我还跟他说——得先过你这一关呢。”

    她轻笑,手指从他脸颊一路滑到下颌,“哥哥要是不满意,我可不敢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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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世界大戏院门前的灯火早早亮起,像是整座建筑被涂满了一层耀眼的金箔。从门廊上镶嵌着霓虹的招牌,到大理石台阶上晃动的灯影,处处透着俗艳的华贵。铺着墨绿色地毯的宽阔门廊一路延伸而上,地毯上的细雨未干,留下来往宾客的脚印,一圈圈晕染成朦胧的灰色。

    戏院前人影攒动,从穿着长衫马褂、挺着肚子的银行家,到西装笔挺、戴礼帽的青年少爷;从打扮光鲜却难掩俗气的暴发户,到撑着油纸伞、身穿窄旗袍、低声嬉笑的千金小姐;甚至还有些拿着课本、探头探脑的女学生,怯怯地从侧门张望着这场上流社会的盛会。他们混杂交织在一起,各怀兴奋、羡艳或是讥诮的神情,宛如一锅热腾腾的鸳鸯火锅。

    剧院大厅内早已人声鼎沸,歌剧尚未开场,许多人的目光却已频频投向三楼西侧尚未开启的那扇包厢门。门上镶着一块烫金的小牌子,上头只写了一个字:“付”。

    仅仅一个字,却是这座城无人不晓的名号。

    何兆玉站在台阶下方,轻轻攥紧了手中的黑木手杖,喉头干涩。他为今晚特意穿了一身墨蓝呢绒西装,搭配洁白如雪的硬挺衬衫,胸前祖母绿别针在灯火映照下隐隐发亮。他明明早已确认自己的装扮无懈可击,但来到剧院前,仍忍不住在每面擦得锃亮的铜镜前微调了数次头发。

    此刻站在这灯火辉煌的门廊前,他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比过去骑马冲过校场时更快,比幕布升起前的那一瞬间还要紧张。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传来一阵sao动和低声议论。剧院经理——一位身材微胖、穿着西式礼服的中年男子,正一路小跑着赶到台阶边,满脸堆笑、哈着腰等待什么大人物的出现。

    他几乎是本能地转头看去。

    剧院正门前的道路上,一列黑色轿车缓缓驶停。最前面一辆车的车门打开,几位穿着西式军装、站姿笔挺的警卫迅速下来,四散站定,冷肃地环视四周。紧接着,第二辆车停稳,车门被打开,一名神情冷淡的年轻军官率先下来,半躬着腰站在车门旁,态度恭敬而克制。

    何兆玉喉咙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攥紧手杖。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缓缓探出车门,随之是杏色旗袍裙摆上的精致梅花绣纹,细细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付莳宁垂着头慢慢从车内走出来,举止间带着端庄柔顺。她一站定,剧院经理立刻迎上前去,深深地躬下腰,笑容谄媚又恭敬地不停点头。他好像讨好地说了什么,惹得付小姐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无邪如花的笑容,让何兆玉眼睛发热。他竟然涌起一种近乎原始的冲动,恨不得立刻踢开那个肥胖的经理,让这朵笑容只为自己绽放。

    而就在此时,另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从车内跨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随之现身。他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麝皮大衣,挺括的肩线衬出宽肩窄腰。男人神色淡淡地扫了一圈,目光如冰霜般掠过围观人群,而后漫不经心地搭上了meimei的肩膀。剧院经理弯腰的幅度更低了些,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上去。周围的窃窃私语都好像低了下去,他看到男人别在腰带上的配枪。

    是付长宁。

    何兆玉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紧迫,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南城最令人畏惧、最不可捉摸的军阀。他爱慕的、魂牵梦绕的少女,竟是这个男人的meimei。

    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竟隐隐生出一丝卑微的惊惧。他瞥见她哥哥搭在她肩头的手,动作漫不经心,但是为什么要那么用力?付小姐肩头的丝绒都微微皱起了。何兆玉莫名地感到一丝隐秘的嫉妒,旋即又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震惊:

    他们是兄妹!他到底在嫉妒什么?

    他匆忙移开目光,然而付长宁似乎察觉到了,慢条斯理地抬起眼帘,随意而漠然地朝这个方向扫了一眼。何兆玉挺起胸膛,好不服输的努力瞪眼回去,然而——这一眼毫无温度,却让何兆玉如坠冰窟。

    付大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甚至可以说——压根没有“看到”他。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和身边的军官交代什么。何兆玉僵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一个值得注意的存在都算不上。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硬生生隔开了他们三人——精心挑选的西装、反复确认过的发型、胸口那枚祖母绿别针,此刻全像滑稽的道具。

    他站在剧院辉煌的灯火下,心里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悲怆。

    他尴尬得几乎想转身离开,突然——

    “子……何少爷!”

    付莳宁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抬起头,目光先是在拥挤的人群中迟疑地游移。忽然,她像被什么点亮了一般,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望住他,然后唇角轻轻绽开笑意——那一笑宛如寒枝初绽的迎春花,倏然照亮夜色。

    “何少爷!”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带着掩不住的惊喜,身子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哥哥随意地一抬手挡住。她似乎并未察觉这动作中的阻拦意味,只微微一顿,又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亮着:“你早就在这里了呀,我刚还在想,等会儿要去哪里找你呢。”

    话音一落,四周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眼中带着好奇、探究,甚至隐隐透出几分讨好。连方才还对付家人毕恭毕敬、哈腰不止的剧院经理,也连忙看向他,满脸堆笑,快步迎上来。

    “哎呀,何少爷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刚才竟没认出,真是老眼昏花!”

    何兆玉心头一震,竟有些恍惚。

    耳边的窃窃私语仿佛忽然被放大了——有人在议论他的西装、他的袖扣,低声指点、遮嘴偷笑。他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炽热而明亮,就连方才仿佛横亘在人群中、将他与付莳宁隔开的那堵无形之墙,也像是悄然分裂开来,为他让出一条路。

    因为他——认识付家的人。

    他听见内心某个声音在悄然窃喜:他们看见了。他们都知道了——她是为我而来。

    他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扬起一抹从容得体的微笑,仿佛早已习惯这万众瞩目,而不是方才那个手心湿热、眼神闪烁的小青年。

    他的目光轻轻掠过那对兄妹。

    她仍在看他,眉眼温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依恋;而他——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终于慢慢地、似有若无地移开了。

    就在那一瞬,何兆玉的心脏“咚”地一声,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觉得,一切——都在朝着他梦中渴望的方向,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