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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的下人

    

深藏不露的下人



    北衙门。

    演武场。

    一行灰衣灰裤的杂役们穿梭于西南角门来回进出,枯枝木屑堆成小山样高放在门边。

    门内数名杂役,将散落的枝条叶屑一一摆好。数个规模不同,倒品字状的火堆,围成半弧,从墙边一直连到角门前方。

    顾总兵的原话,要演就演真的。

    角门前正对的那个,架子特意由浸过桐油的木条层层递增围成。仿的是高层起火,最大程度实景还原,越烧越塌。怕烧不出熊熊的气势,内里填满枯枝木屑枯叶,外罩一层棉纱。

    就是为了试试,工部新制的几辆带竹管汲水的水车,能不能够得着、浇得灭。

    悦悦堆好枯枝木屑,瞧见卫眠拖着一筐枯树叶,跟在别人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您怎么了?”悦悦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

    “我想吐。”卫眠拖着框,强忍恶心往前挪。

    “那回去吧,我在这看,回头教您?”悦悦瞧着她脸色不好,唇色基本没有了。

    卫眠摇头,“缓缓就好了吧。”

    悦悦看劝不动她,继续搬搬捡捡。是的,卫家近二十年来最优秀的暗卫之一,混进北衙门,谋了个杂役的差事。

    夜幕降临。

    顾礼接过衙役递来的火把,象征性地点着墙角堆放的火堆。星星火苗,摇摇欲灭,没有风,众人紧绷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

    第一项内容,沙袋砸灭式。

    顾总兵见火没燃起来,这个项目干脆改做体能训练,每人抱着沙袋跑到火堆前,再抱着沙袋折返回去放好。

    卫眠跑到一半,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拖着沙袋跑跑停停,也算将就完成。

    第二项内容,抬水泼灭式。

    火堆枯枝间只剩一点点暗红火星,校官们见此,便做做样子,抬着空盆从角门外进入,做一个倒水的动作,再有序退回角门之外。

    类似筲箕的木盆,两边有耳。卫眠端得摇摇晃晃,再次到火堆前时,微风吹来,木料燃烧时的焦糊,枯叶不完全燃烧时的烟熏,刺激得她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吐出来,秽物溅撒一地。木盆脱手,咣地砸上她的小腿。

    风在这一个瞬间骤然刮起,所有火堆一下被同时点燃,后面跟来的校尉来不及反应,转身就跑,疾风卷落叶,明火如絮丝,纷纷扬扬飘上角门前方的木架。

    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

    胃像是被两只无形大手攥住,上下捋着食管要将食物从口中挤出,卫眠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身子猛地往前扑,双手撑地,哇哇哇不停呕吐起来。跟在她身后的是校尉裴沅。裴校尉第一反应,竖起木盆挡在卫眠身前,她离火堆太近,火舌近得舔上木盆底部。

    裴沅伸手拉住卫眠,烧红的树枝掉在他的手背,他疼得手上一松,卫眠咚地向前栽倒。

    焦臭的味道随即在风里蔓延开来。

    裴沅大惊失色,火架的底部开始坍塌,上面燃着枯枝纷纷掉落,她垂落在地的辩稍被枯枝覆盖引燃。更糟的是,数丈高的火焰,将他二人圈困在墙边角落。

    他解下佩刀不停拍击着火的辫梢,狂风大作,旁边火架轰地一声溃散,火舌猛地舔上他的衣摆,着火的枯叶被风驱卷着,不断缩小火圈的范围。

    转眼已成顾总兵要的熊熊之势。

    角门前浸过桐油的火架燃烧时,噼里啪啦不住地往外迸溅火星,几个反应快的校尉去推水车,手忙脚乱间,车轮倾斜,水车翻倒,满箱清水全部浇上地面。

    场面失控。

    卫眠吐到吐无可吐,肠子打结的疼痛痛得她上半身贴在地上,张着嘴巴不停干呕。地上的泥土,火堆前的灰烬,她吐出来的秽物,沾满她一身一脸。

    “卫大人,先起来,扶着我,来!”

    裴沅一手拿着木盆替她挡火,一手挥刀拍打她起火的发辫,刀柄次次拍不严实,眼看火已经烧到辫子中段,他抽出佩刀,想要把烧着的部分砍掉,才发现根本没有下手的位置。

    卫眠已经吐得眼前发黑,伸手,“刀给我。”

    她声音太过微弱,裴沅并未听见,他将木盆扣在卫眠的背上,跑到一旁用刀使劲砍切她辫子着火的部分。

    校场中央,悦悦几步窜上演武的擂台,踏着战鼓飞身蹬上旗杆,旌旗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她双脚踩住旗杆,双手拽住捆旗的绳缆,身子用力弯折。牛皮捆绳柔韧无比,直拽得旗杆同她呈一柄弯勺,悦悦抽出匕首,刷地割断缆绳,借着旗杆的回弹的力量,嗖地飞向演武场的西南角。

    火场之外围着数名扔沙袋灭火的杂役,悦悦踏着几人肩头,跳进火圈,直扑卫眠身旁。

    她将旌旗缠在手上,用力拍打着火的发辫。

    见还有他人在场,悦悦掀开木盆,“大人?大人!”,木盆底下,卫眠面如白纸,已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她的脸边尽是呕吐的秽物,嘴角有干涸的食物残渣。

    悦悦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她单手横在卫眠腋下,大力拍她后背,身前的人半点反应也无。悦悦咬住下唇,横肘托举高卫眠的上半身,一个手刀用力劈向她的背心。

    “咳,咳,哇!”

    呛进气管的食物残渣被人猛力拍出,卫眠一口进气只吸到一半,胃里剧烈翻腾起来,一团浓烟刮进她的气管,反胃,呛咳双重袭来,她眼前一黑,尖利刺痛扎上的她的人中。

    “睁眼!看我带你出去!”

    脸前咆哮的声音震得卫眠心尖瓣膜都在发颤,她不得不撑开眼皮,悦悦灰色的布帽被烧掉一半,帽檐的布条贴着脸耸拉一边,是御姐偏分的发型。

    “咳,糟糕,帽子烧坏了,”卫眠虚弱抬手,学着言情剧里的悲情时刻,摸了摸悦悦的脸,“她们,她们还要犯案,而且很快,先不要惊动,让索尔倾去查,咳咳。”

    悦悦不买账,身子一矮将她背上肩头,“我可不管,我只知道您要是有个好歹,所有人就都甭活了!”她扽平旌旗,拦腰一围,将卫眠紧紧捆在身后。

    裴沅从悦悦跳进火圈,嘴巴就没合上过。

    衙门里竟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下人。

    悦悦看了看旁边,两面是墙,两面是火,皆数丈高,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落点,还有个身高八尺,黑灰飞进嘴里的男人。

    “大人,从墙角处助跑,踏着我的胳膊先跳出去。”   悦悦单膝半蹲,两臂腕手相握成圈,对着裴沅道。

    裴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蹲下,“不,你带着卫大人先出去。”

    正当谦让之际,墙后扔来一根爬梯,“裴大人,您在哪?裴大人,卫大人,你们在哪边呢……”

    接着墙后又嗖嗖扔来数根爬梯。

    悦悦牵住一根爬梯的缆绳,墙后立刻有反拽之力传上缆绳,她对着裴沅略一拱手,“有劳大人。”

    裴沅连连点头,赶紧摆好脚踏的姿势。

    悦悦单手拽住缆绳,反身蹬上城墙,逆向助跑,双腿凌空一换,踏上另一面城墙。快接近裴沅时,她松开手,左右脚在空中快速交换前后位置,脚尖一绷,稳准点上裴沅肩头,瞬息腾起数十丈高,踢踩着火焰飞出圈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得一匹高头骏马,迎着烈焰,踏风而来。悦悦与马头在空中正对正地打了个照面,马背上的男人,东珠行冠,石青衮袍,一枚满绿扳指硬控在缰绳之上。

    双方收势皆已不能。

    绵偬拨转马头,马肚子擦着火焰急急回旋。

    “王爷!坐稳!”悦悦见势不妙,一脚踹向马腹。

    一人一马急速下坠,马的后半截身子无可避免落尽火中,马儿吃痛受惊,前蹄高高扬起,欲将背上之人甩下。绵偬控紧缰绳,猛夹马腹,马儿奋力一跃,连人带马跳出火堆。

    再说这边,悦悦临时踢马一脚,改变了本来的落地姿势,她展开双臂,改成俯冲式落地,她闭紧眼睛,脖子尽可能地往后仰,避免脸部伤得太重。

    后背上的人突然重重一扭,一只胳膊护上她的额头,顷刻间两人侧翻落地,横着滚出数米开外。

    “您!伤哪了我看!伤着哪了?哪疼!”

    悦悦赶紧松开腰间旌旗,前前后后扒拉着卫眠检查伤势。

    “你惨了,哕,你踢了他的马,哕,”卫眠一边拍手,一边干呕,“哕,让索尔倾去查死的,哕哕,到底是谁。”话音落下,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