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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晨时的报时声响起，青铜宫内依旧不见天光，晨光不曾光顾龙渊的永夜，只有深渊底下隐约的、浮动的雾灯，像无法解开的谜团。

    塞缪尔房间内，桌上铺着一张纸，坐在桌前的莉莉拿着毛笔又在上面添了几处细密的点。这幅作品相比之前又增加了不少内容，看起来它的主人平常在上面也没少下功夫。

    “你把数学用在案件上了？”

    亚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莉莉身后，他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标注和乱七八槽涂了又改的算式，一下就明白了作画人的意图。

    旁边的塞缪尔正靠在椅子上啃苹果，闻言嘴角一撇：“搞那么复杂，照我说还不如找几个人把他们扔下去试试。”

    莉莉白了一眼塞缪尔，接着对亚伯说道：“这几个人落水点位置都不一样，我怀疑和体重、体型有关系……不过也只是随便算算。”

    说完她不自在地把笔一丢：“我想着这样或许能算出那具尸……龙星的哥哥本该出现的位置，看跟我记忆里的符不符合。”

    “可是……”莉莉皱起眉。

    “可是跟你的记忆都对不上。”亚伯推着眼镜绕着桌子走动起来。

    莉莉脸上无奈的表情被他这句话彻底勾了出来。

    “我是根据塞缪尔和真奈的情况算的”，她手指着图上两条靠近的抛物线，又戳了戳，“明明他们两个跟尸体很像……”

    “哎哎哎！”塞缪尔猛地咽下一口苹果连忙喊停，“什么叫我们很像尸体？我们两个大活人好吗？再说了，掉下水的时候我们可是挣扎过的，谁像他一样傻站着等死！”

    莉莉忽然眼神一变，随即怔了一瞬，然后猛地拾起笔，埋头记录下什么。

    “对……挣扎……噢不，这又得重头再来……”

    亚伯看着她，又看向她桌前的鱼缸——已经被莉莉当当做了镇尺。鱼缸里游着一尾赤色金鱼，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央，只有尾鳍轻轻摆动，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在那一点之上。

    他绕到桌前，弯腰俯身，手指在水面上方悬停。

    “莉莉，你觉得鱼的眼睛在哪？”

    她一愣，下意识地指了指他指尖下方一点的位置。

    亚伯微微一笑，将手指移至她指的地方，刚刚探入水中，手指却像在水里骨折了一样，歪到了另一边，触碰在金鱼的唇上。鱼像炸了一样蹿远了，拖曳出一道巨大的拖尾。

    莉莉也像被那一尾扫中了，瞳孔一缩。

    “水是会骗人的。”亚伯慢条斯理地说，同时手指并未撤出，反而缓缓搅动起水流。金鱼受惊之下随着涡旋转着圈儿逃避，红影若梦。

    “你看，这条金鱼本来好好待在水里”，亚伯语调缓缓，“但是水一流动起来，它也跟着游动起来了。”

    莉莉眼睛一下亮了：“还有水流问题、错位问题……”

    莉莉说着便拿起笔又准备在纸上涂改。

    “别急。”亚伯走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擦干，只剩下些温凉的浸润感。他另一只手自然地抚上莉莉的脊背，在莉莉的旁边就势坐了下来。

    亚伯的手自然地带过莉莉的肩胛骨，又顺着轮廓下滑了几分，莉莉一怔，但她没有转头，也没有推开，只是像没察觉似的继续盯着图纸。

    莉莉的背部在亚伯的摩挲下微微僵直，又渐渐松弛，像一只微微振翅的蝴蝶。亚伯的姿势像把这只蝴蝶圈在了怀里，莉莉青稚的头在亚伯胸前不断晃动，一阵阵清香从亚伯鼻尖传来。

    他把手从莉莉背上抽走，轻轻插入莉莉鬓间，低头嗅了几口，几缕鼻腔的热气尽管很克制还是喷到了莉莉耳朵上，莉莉略微躲开。

    “你开始用香水了吗？”

    “啪！”一声闷响在静谧的室内炸开，像一个锤子砸在了某人的手腕上。

    亚伯一惊，手迅速从莉莉头发间抽了出来，顺带推了推眼镜，动作却比平时多了点不自然的缓慢。他瞥了塞缪尔一眼，塞缪尔此刻的表情就像他刚才一直在盯着莉莉背上那只若有若无的手，专门等在这时眉头一挑、手腕一抖，将那个苹果核掷入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塞缪尔咧嘴一笑，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你们两个磨蹭的这会儿，该隐和龙柊都把这宫殿逛了几回了。”

    莉莉被这一声打断，一言不发地将身子坐正，把图纸推远些。

    亚伯起身离开莉莉：“说正事吧。”

    塞缪尔靠上椅背：“今天我们是来聊……那张纸条的吧？”

    亚伯看了一眼莉莉，见她没有反应便自己回应道：“是的，我们几乎可以确信纸条就是船夫送进来的。问题是，船夫是什么人？”

    亚伯又转回身面向莉莉，他轻轻问道：“莉莉，你觉得呢？”

    “……龙家、龙星家……还有父亲那边的人……”莉莉低着头思索着声音越来越小。

    亚伯点点头，及时发出肯定：“你倾向哪一方？”

    片刻后，一条像是从脑中翻出的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线索从莉莉口中说出。

    “上次我们只理出船夫是跟我们有相同目的的人……但是他是属于哪一边的？如果是新的一方，会跟龙渊里的人毫无瓜葛吗？”，她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终于决定加入这场讨论。

    “哈，这宫殿跟酒馆似的谁都能……”塞缪尔忽然插嘴，话音刚起却被打断。

    “毫无瓜葛不太可能，”亚伯的声音紧接着压了下来，语速不快，却恰好将他压回去，“不然这青铜宫什么人都能任意出入，守卫也太差了。”

    莉莉迟疑了一下：“……是，父亲派的吗？那个小老鼠的隐喻。”

    “亚当才没空管我们的死活……”塞缪尔嘟囔了一句，他抢在莉莉的话尾试图发表意见——

    “但也可能是龙家，故意安排一个帮助我们的人好掌握我们的动向。”

    ——却被亚伯毫不留情地再次截断。

    “哦！间谍，但有没有可能……”塞缪尔又试图插入。

    “如果想加入我们的行动为什么不想办法跟我们保持联系呢？那个船夫送我们回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次被莉莉毫不留情地截断。

    “我昨天就想说……”塞缪尔努力将音量抬高。

    “我昨天想跟你说的，莉莉，龙星有问题。”亚伯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继续跟莉莉说道。

    “什么意思？”莉莉转头看他。

    亚伯：“龙星不仅会游泳，而且可能还是个游泳高手。”

    他顿了顿，又耐心补充：“会游泳的人肌rou记忆是骗不了人的，即使再伪装，在危急时刻也会暴露本能，而这个危急时刻就是入水瞬间。”

    塞缪尔咂咂嘴：“你们俩就这么把我当空气啊？”

    他看了塞缪尔一眼，目光扫过对方身躯。

    “不会游泳的人一般会平拍入水，就跟一块摊开的薄饼一样，这样躯体容易受伤。”

    塞缪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痊愈的身体，动作有些心虚。

    “更不幸的是他们有些还会头部、臀部入水，轻则瘫痪，重则……”亚伯不动声色地补上一句。

    塞缪尔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龙星跟这些人不一样吗？”莉莉声音低了几分，像是被某种预感包围。

    “当然。”亚伯缓缓道，突然停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地笑起来，“兰曾经……在涅柔斯那段时间里多次热情邀请我和她单独去游泳馆……看她跳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塞缪尔大笑起来，笑得极度夸张，他坐的那张椅子都被他带得大笑起来，“这个霸王花，约会是让约会对象看自己跳河？”

    他一下站起来走到亚伯身边，顺手想搭在对方肩上：“不过没想到那个霸王花在这发挥了作用……”

    亚伯却像预知一般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让塞缪尔的手悄然滑落，脸上依旧挂着不失礼貌的淡笑。

    “所以龙星……也有自己的计划……”莉莉喃喃道。

    “一个才刚回归的新贵族，会有能力调动龙船最繁华的地方的船夫吗？”亚伯推了推眼镜，镜片掠过一道灯光。

    “对，这个船夫熟悉水道，尤其还能把我们一路无碍地送进银月楼，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能安排他接应的也一定不是平常人。”莉莉慢慢点头，却依然若有所思。

    “咳咳，我觉得吧……”塞缪尔又一次张嘴。

    “这位船夫还精通历史。”亚伯的手指顶在眼镜中间，微笑起来。

    “是的！这是贵族才有的学问！”莉莉语气一振，显然被带动起来。

    “我说你们是不是……”塞缪尔嘴角抽动。

    “还有那张纸条。”亚伯不疾不徐地补上。

    “对，那张纸条，能写出不同文化程度的人都能看懂的文字，得是教师才行。”莉莉接得顺畅，脸上泛起一点微红，她正因为步步深入的思路感到兴奋。

    “熟悉暗线联络，习惯用最直白的信息，要么就是个政府出身的内线。”亚伯补完最后一笔，整合得几乎天衣无缝。

    “那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他说完这句，空气陷入一片安静。

    两人陷入苦思，彼此交换了几次目光，谁也没再开口。

    “要是我就把我会写的字全写上去。”塞缪尔冷不丁冒出一句，他坐在椅子上悠悠地看着天花板，像是跟自己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莉莉转过头，眉头微动。

    “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真麻烦。”塞缪尔故作正经地挺起身子，“我说，要是我写就把我认识的字全写上去。这字写的跟我都差不多，能是什么高手？说不定就是个不识字的傻瓜！”

    “是某个普通人……”莉莉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是的，写字潦草到这种程度，要么是刻意伪装，要么就是本来就不会写。”

    亚伯略一思索，眼神一亮：“没错！塞缪尔，你太棒了！我怎么没想到呢，莉莉？我们都被带进去了，能留下让塞缪尔都看得懂的信息必然是跟塞缪尔一样的人，莉莉，你还记得你刚学读写的时候吗？mama给你留的作业也只有塞缪尔看得懂。”

    塞缪尔被夸得眼睛一亮，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刚想说话，莉莉却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不早说？”

    塞缪尔翻个白眼，没好气地答：“你们让我说话了吗？”

    莉莉偏过头看向亚伯：“那现在怎么办？平民可比贵族难找多了。”

    塞缪尔耸耸肩，语气轻快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悠然：“那个治安总长不是说有个证人吗？我们先找她去，正好对对证词看看你这小孩的脑子是不是真好了。”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手在半空挥了挥：“——顺便，说不定还能‘偶遇’下那个好心接应我们的船夫。”